林晚晚的家是白港市版图上最扎眼的那类存在——像块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的金疙瘩，带着点未经打磨的粗粝，和周遭浸淫了几代的体面格格不入。
她妈走得早，记忆里只有模糊的、带着洗衣粉香味的怀抱。
小时候住老城区的筒子楼，夏天空调舍不得开，父女俩就搬个竹床搁楼道里，她爸摇着蒲扇给她讲"等爸有钱了"的故事。
那时她爸是菜市场里杀鱼的，围裙上总沾着鱼鳞，手心的老茧蹭得她脸颊发痒。
变故在她初一那年夏天来得猝不及防。
城郊的老房子赶上拆迁，补偿款像从天而降的瀑布，砸得父女俩晕头转向。
林父没多犹豫，揣着钱一头扎进了建材生意，竟误打误撞赶上了城市扩建的风口，三年就把小摊位做成了连锁建材公司。
日子突然从"省着花"变成了"随便花"。
林父总觉得亏欠女儿，补偿式地往她手里塞钱：***款的包、最新款的手机、镶水钻的笔袋……却忘了在那些从小就被规矩泡大的孩子眼里，这些"炫富"更像没穿对衣服的小丑。
初一开学，林晚晚被父亲送进了夏琳所在的圣英中学——白港市顶级的贵族学校，校服都是定制的羊毛料。
她穿着崭新的Gucci卫衣，背着镶满铆钉的书包，站在一群穿着统一校服、气质矜贵的同学里，像棵突然被移栽进花园的野蔷薇，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属于这里"的慌张。
课间去洗手间，她听见隔间外有人议论："就是她啊？
听说她爸以前是杀鱼的？
""你看她那鞋，logo大得生怕别人看不见，土死了。
""夏琳她们肯定不跟她玩。
"林晚晚攥着衣角站在原地，指甲掐进掌心。
她其实偷偷把父亲给的***款藏在了衣柜最底层，只敢穿件普通卫衣来，却还是成了靶子。
那天午休，她躲在教学楼后的紫藤花架下啃三明治——父亲特意让司机从五星级酒店买的，金枪鱼馅，可她觉得没小时候巷口摊的鸡蛋饼香。
正啃着，头顶突然投下片阴影。
"你是新来的转校生吗？
"林晚晚抬头，看见个白得像月光的女生，校服领口别着枚小巧的草莓胸针，眼睛弯得像月牙，是夏琳。
林晚晚慌忙把三明治往身后藏，脸颊发烫："嗯。
"夏琳没在意她的小动作，反而蹲下来，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盒子："我带了草莓大福，你要不要尝尝？
"盒子打开，粉白相间的大福裹着晶莹的糖霜，甜香混着奶油味飘过来。
林晚晚愣了愣，这是她第一次被人用这么自然的态度对待，没有打量，没有试探，就像分享块普通的点心。
"我、我爸说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她小声说，其实是怕自己吃相不好被笑话。
夏琳眨眨眼，自己拿起一个咬了口，嘴角沾了点奶油："没事，我爸说，好东西要分给看着顺眼的人。
"她指了指林晚晚头上的发夹——那是林父给她买的，塑料草莓形状，红得有点俗气，"你这发夹挺可爱的，我也喜欢草莓。
"林晚晚摸了摸发夹，突然鼻子一酸。
转学这一周，所有人都在看她的鞋、她的包、她爸的出身，只有夏琳，注意到了她偷偷戴的、最便宜的草莓发夹。
那天下午的数学课，林晚晚的笔袋突然"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笔滚了一地——有支镶钻的钢笔，是她爸硬塞给她的，她一首没敢拿出来用。
前排的女生嗤笑一声："哟，又是新买的吧？
"林晚晚刚要弯腰去捡，夏琳己经先她一步蹲下来，把笔一支支捡起来，放进笔袋里递还给她，轻声说："这支钢笔颜色挺好看的，我上次在文具店见过，就是觉得太闪了不敢买。
"没有嘲讽，没有刻意讨好，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
放学时，夏琳拎着书包走到她座位旁："我家司机来接，要不要顺路送你？
"林晚晚看着窗外，她爸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宾利，和周围低调的沃尔沃、奔驰格格不入。
她以前总盼着坐好车，此刻却有点窘迫。
"我爸说……""没事，"夏琳打断她，晃了晃手里的草莓挂件，"我知道你家车停在哪儿，上次我看见司机给你送过便当，看起来好好吃。
"林晚晚猛地抬头，眼睛亮了。
她爸厨艺其实一般，只会做番茄炒蛋，那天的便当是他硬凑的，没想到夏琳注意到了。
那天的宾利和沃尔沃并排停在路边，两个穿着同款校服的女孩坐在后座，夏琳给她讲班里同学的糗事，林晚晚说她爸杀鱼时总溅一身水，说着说着就笑起来，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她们脸上，把夏琳的白衬得更润，把林晚晚的脸颊照得通红。
后来林晚晚才知道，圣英中学的女生圈子像块精密的手表，齿轮咬合着家世、谈吐和规矩，而夏琳是那块表上最特别的指针——她从不跟着齿轮转，只跟着自己的心意走。
所以她会在别人嘲笑林晚晚的"暴发户审美"时，认真地说"她的草莓发夹比你们的珍珠发卡有趣多了"；会在林晚晚第一次喝下午茶不知道怎么握叉子时，偷偷把自己的叉子换成勺子，说"我更喜欢用勺子"；会拉着她去翻墙逃课，打卡网上很火的漂亮饭，说"你爸的番茄炒蛋比这好吃"。
林晚晚的父亲后来给她买了无数个***款包，却总不如夏琳塞给她的那颗草莓糖甜。
她知道自己在那些老牌世家眼里永远是"杀鱼佬的女儿"，但只要夏琳站在她身边，她就觉得，那些眼光也没那么可怕了。
反正她们俩，从来都是一起闯祸，一起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