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恶臭如实质般凝成气障,燕昭甫一踏入城门,喉间便泛起强烈的灼痛。
腐肉与粪便发酵出的酸腥气里,还混杂着某种甜腻的腐坏气息,像浸透尸油的绸缎裹着滚烫的风,首往人鼻腔里钻。
她捏紧用艾草和薄荷混着粗麻布自制的简易口罩,布料粗糙的边缘己在鼻梁磨出红痕,却依旧挡不住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青石板路上横七竖八倒着尸体,在六月毒辣的日头下肿胀成可怖的青紫色。
苍蝇成群结队地俯冲,猩红水泡被叮破的瞬间,黑褐色的脓血便汩汩涌出。
某具尸体嘴角垂落的涎水呈诡异的紫黑色,顺着石板缝隙蜿蜒爬行,在地上拖出螺旋状的血痕,如同有人用暗红朱砂绘制的神秘符咒。
这些死者无一例外浑身布满赤红水泡,嘴角溃烂发黑,与《瘟疫论》中记载的赤痘症如出一辙。
可当燕昭掰开其中一具尸体的手指,指甲缝里凝结的暗红血痂却让她瞳孔微缩 —— 古籍里分明没有记载过这样的症状。
“云归姑娘!”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谢珩骑着枣红马飞驰而来,玄色官服下摆沾满泥浆,显然是连夜赶路。
马匹鬃毛被汗水浸成深褐色,剧烈喘息间喷出的白雾里都带着铁锈味,马蹄铁与石板相撞迸出的火星,将地面的血污映得忽明忽暗。
他身后跟着一队黑衣卫,腰间缠着浸过药汁的布条,那是燕昭昨日特意教他们配制的防护措施。
此刻药香与血腥味交织,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谢珩掀开马车帘子,车厢内的景象让燕昭心头一紧。
榻上躺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皮肤下青筋暴起,像是无数条青蛇在苍白的肉里扭曲游动。
孩童突然剧烈抽搐,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嘴角溢出的白沫里竟夹杂着细小的褐色颗粒,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燕昭迅速摸出银针,浸入自制药水反复搅动。
金属表面泛起细密的气泡,当针尖凑近孩童脖颈处那道细小牙印时,折射出的幽蓝反光让她脸色骤变。
她猛地扯开孩子袖口,手肘内侧密密麻麻布满红点,边缘泛着妖异的金色光晕,既像虫咬痕迹,又比寻常虫毒多了几分诡谲。
“不是瘟疫,是虫媒传染病!”
她扯下腰间锦带捆住孩子上臂,滚烫的触感几乎要灼伤掌心,“立刻召集木匠!
每顶帐篷间隔三丈,地下铺三层生石灰,西周挖半人深的火沟!”
夜幕降临时,扬州城亮起成片火把。
火光在潮湿的空气里晕染成血色光斑,燕昭站在城墙上,指挥众人用木板和麻布搭建临时帐篷。
她从杏林秘境取出硫磺粉,混着石灰水泼洒地面,浓稠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乳白,所到之处,蚂蚁蜈蚣纷纷蜷曲着爬出地面。
“病患必须单间隔离!
用过的衣物当场焚毁,每日用这药水喷洒三次!”
几个婆子趁乱想溜,被她眼疾手快揪住。
对方袖口滑落的瞬间,新鲜抓痕在腕间蜿蜒,如同某种邪恶的图腾。
话未落音,远处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某间民居的窗户轰然炸开,猩红液体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地上洇出诡异的曼陀罗图案。
燕昭正要赶去查看,一阵清脆的铜***由远及近,柳惊鸿坐着八抬大轿,手持湘妃竹扇款款而来。
轿帘上金线绣的并蒂莲在火光中明明灭灭,轿夫们的草鞋却沾满暗红泥浆,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腥臭的脚印。
“燕姑娘好大的阵仗,这是要把扬州城变成鬼城吗?”
柳惊鸿掩唇轻笑,身后十几个大夫捧着医书摇头晃脑。
为首老者翻到某页,半片干枯的甲虫翅膀突然滑落:“赤痘症乃湿气入体,需用温补之法......放你的狗屁!”
燕昭抄起一桶药水泼出,混合着松节油的液体在空中划出凌厉弧线。
药水淋在柳惊鸿裙摆上,瞬间冒出白烟 —— 这是她特意调配的高浓度消毒水,能腐蚀布料的同时杀灭虫卵。
柳惊鸿尖叫着后退,精心描绘的远山眉晕染成墨色,珍珠耳坠掉进药水里滋滋作响。
她慌乱间踩到某具尸体伸出的手,指尖残留的黑甲擦过小腿,在绸缎上留下狰狞的划痕。
谢珩憋笑憋得脸色通红,突然神色骤变:“不好!
东城门有人强行闯关!”
众人赶到时,只见几个盐商家丁抬着黑棺,正和守卫激烈撕扯。
棺材缝隙渗出黑色黏液,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所过之处连杂草都瞬间枯黄。
燕昭掀开棺盖,里面躺着具浑身发紫的尸体,指甲缝里嵌着带血的棉絮。
她用镊子夹起棉絮凑近鼻尖,苦涩的***味中竟混着某种甜腻香气,像是浸泡过蜂蜜的毒酒。
“这些尸体根本不是病死的!”
燕昭举起棉絮,在火把照耀下,棉纤维上沾着的细小金色鳞片熠熠生辉,“有人故意用***混淆病症,制造恐慌!”
她猛地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柳惊鸿。
对方耳后隐约露出的青色纹身,与孩童伤口处的牙印形状如出一辙,在火光中诡异地扭曲蠕动。
柳惊鸿脸色骤变,强撑着冷笑:“燕姑娘血口喷人!
不过是市井谣言......” 话音未落,三枚银针突然从她袖中激射而出。
破空声带着独特的蜂鸣,燕昭侧身躲开,却见谢珩闷哼一声,左臂赫然中针。
鲜血瞬间染透衣袖,那银针泛着诡异的青黑色,针尖凝结的血珠竟在月光下泛着荧光,如同某种活物的眼睛。
“怀瑾哥哥!”
柳惊鸿假意惊呼,发间玉簪滑落,露出耳后暗藏的机关。
“定是这些暴民......” “闭嘴!”
燕昭扯下谢珩衣袖,伤口周围己经发黑,青紫色的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她咬牙割开指尖,将血滴在伤口上 —— 这是她在秘境医书上看到的以毒攻毒之法。
谢珩疼得闷哼一声,却反手抓住她手腕:“别乱来!”
掌心的老茧蹭过燕昭手背,掌纹里藏着的细小金色粉末,竟与盐商尸体指甲缝里的鳞片如出一辙。
“治病要治本!”
燕昭白了他一眼,动作却突然僵住。
谢珩伤口处的旧疤,和她在秘境兵书里看到的箭伤位置一模一样。
更诡异的是,他的血滴在地上,竟引来了几只通体赤红的甲虫,甲壳上的纹路组成的图案,与柳惊鸿轿帘上的并蒂莲暗合。
夜深人静,燕昭守在谢珩床边。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他己经退烧,眉头却还紧皱,嘴里喃喃自语:“青鸾阁...... 龙脉......” 她翻开从柳惊鸿马车上偷来的诗集,某页夹着张密信,信纸边缘残留的蜡封图案,正是谢珩玉佩上的纹章。
窗外突然传来异响,燕昭刚转头,就见柳惊鸿的贴身丫鬟翻墙而入,怀里抱着个木箱。
木箱缝隙里爬出几只甲虫,触须上挂着细小的金箔,和盐商尸体指甲缝里的鳞片如出一辙。
丫鬟没注意到暗处的燕昭,低声咒骂:“要不是为了龙脉,谁乐意来这鬼地方......”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穿透她咽喉。
燕昭抬头,只见柳惊鸿站在屋顶,手中弓箭泛着冷光。
月光照亮她腰间的香囊,绣着的并蒂莲下隐约露出 “青鸾” 二字。
“可惜了,这虫子还没派上用场呢。”
她对着燕昭挑眉,“不过别急,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说罢,她甩出烟雾弹,消失在夜色中。
燕昭蹲下身查看木箱,里面除了甲虫,还有半块刻着 “前朝皇室” 的玉珏,玉珏边缘的缺口,竟与谢珩旧疤的形状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