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精神疗养中心,下午三点。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混合着角落里隐约传来的、意义不明的低语或嚎叫。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高窗的铁栏,在地上切割出冰冷的光斑。
陈夜盘腿坐在活动室角落的旧沙发上,面前是一扇蒙尘的窗户。
窗外,一只羽毛油亮、眼神却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浑浊的乌鸦,正歪着头,用喙啄着玻璃。
“看吧,老黑,”陈夜对着乌鸦,语气是那种经过精心调制的、介于认真和戏谑之间的调调,“你又来了。
这次是带来了东区锅炉房老王头昨晚打牌输掉半个月工资的怨念,还是食堂张姨新炖的鸡汤里又偷偷加了半包味精的愧疚?
啧,这能量波动,啧啧,跟馊了三天的隔夜饭似的,糊嗓子眼。”
他煞有介事地皱起鼻子,仿佛真能闻到那股“能量馊味”。
旁边一个抱着破旧玩偶、眼神呆滞的小女孩转过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缩了回去。
“我说你啊,做鸟也得有点格调。”
陈夜伸出手指,隔着脏玻璃虚空点了点乌鸦,“整天传递这些鸡毛蒜皮、腌臜混乱的‘信息垃圾’,不觉得掉价吗?
学学人家海东青,那叫一个‘鹰击长空,万里无云’,能量轨迹干净利落,多飒!
你这叫啥?
‘鸦噪黄昏,一地鸡毛’!
格局!
格局懂不懂?”
乌鸦自然听不懂他的“哲学探讨”,只是固执地用喙啄着玻璃,发出“笃笃”的轻响。
但在陈夜的感知里,那“笃笃”声却像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每一次轻响,都伴随着无数细碎的、混乱的、充满负面情绪的能量碎片,像冰冷的针,试图扎进他的脑海。
这是他的“天赋”,也是他的诅咒——灵能共鸣/信息过载感知。
在这个被“灵潮”悄然改变的世界里,普通人看不见的“信息”和“能量”对他而言,如同置身于一个永不关闭、音量开到最大的嘈杂电台。
他人的情绪碎片、残留的意念、环境中游离的微弱能量波动……所有这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脆弱的精神防线。
在普通人眼中安静的精神病院,在他感知里,却是一个充斥着无数混乱呓语和能量噪音的修罗场。
他必须说话,必须用这种看似疯癫的、自说自话的幽默来分散注意力,在脑海里筑起一道薄薄的、聊胜于无的堤坝,防止那汹涌的信息洪流彻底将他淹没。
这是他摸索出来的生存方式——用荒诞的表演,掩盖真实的痛苦;用喋喋不休的“幽默”,对抗世界的喧嚣。
“哎,朽木不可雕也,烂泥扶不上墙……”陈夜故作失望地摇头叹气,正要继续他的“乌鸦批判大会”,异变陡生!
“砰——!!!”
一声沉闷如重锤擂鼓的巨响,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和玻璃碎裂的哗啦声,猛地从走廊尽头的704号病房炸开!
一股狂暴、混乱、带着浓烈血腥味的能量冲击波,如同失控的野牛群,瞬间席卷了整个走廊!
活动室里的“病友”们顿时炸了锅。
有人惊恐地尖叫着缩到角落,有人兴奋地手舞足蹈,还有人则目光呆滞,仿佛对这一切毫无反应。
陈夜脸上的嬉笑瞬间凝固。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704病房的方向,一个巨大、混乱、充满痛苦和毁灭欲的能量漩涡正在疯狂膨胀!
那不是普通的精神波动,而是觉醒者能力失控暴走的征兆!
无数扭曲的、尖叫着的能量触须正从那漩涡中伸出,疯狂抽打着现实,将墙壁、门框撕扯得变形!
更可怕的是,漩涡的核心,那股狂暴的能量正在急速攀升,像一个被点燃引信的炸药桶,即将达到临界点!
“王铁柱!”
陈夜脑子里瞬间闪过那个住在704、平时沉默寡言、眼神总是带着惊惧的壮汉的名字。
这家伙的能力是肉体强化,但显然,现在他失控了!
而且这失控的烈度远超想象!
“快!
704失控了!
高压***!
抑能项圈!
动作快!”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吼。
几个穿着藏蓝色制服、体格健壮的护工(实则是镇灵司的便衣观察员)手持特制的装备,试图冲向704病房。
然而,失控的能量漩涡己经形成了实质性的屏障。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护工刚靠近门口,就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拍飞,撞在对面的墙上,闷哼一声,手中的***脱手飞出。
“不行!
能量场太强了!
常规手段靠近不了!”
另一个护工焦急地喊道,试图用抑能项圈的远程发射器瞄准,但那混乱的能量场让瞄准镜里的目标剧烈晃动,根本无法锁定核心。
时间不多了!
陈夜瞳孔急剧收缩,大脑在信息洪流的冲击下针扎般剧痛。
但他强行将所有的“噪音”压下去,将感知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聚焦到那狂暴漩涡的核心。
汗水瞬间浸湿了他的鬓角。
混乱!
痛苦!
撕裂!
……无数负面情绪信息冲刷着他。
但他咬紧牙关,在那片混沌中艰难地捕捉着能量流动的轨迹。
像在沸腾的油锅里捞针。
找到了!
漩涡的中心,并非王铁柱的胸膛,而是在他疯狂挥舞的右臂肩胛骨下方!
那里有一个极其不稳定、高速旋转的能量节点,像一颗疯狂跳动、即将爆炸的心脏!
它是整个失控能量场的“引擎”和“引信”!
同时,陈夜眼角的余光瞥见活动室中央那张破旧茶几上——一个被某个“病友”啃了一半、氧化发黄的苹果,果核还连着几缕果肉,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一个荒诞绝伦、却又可能是唯一可行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因过载而滚烫的大脑!
来不及思考可行性,身体己经先于意识行动!
“喂!
大块头!”
陈夜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用那种他标志性的、带着点欠揍腔调的声音朝着704方向大喊,“你媳妇跟隔壁卖猪肉的老王跑啦!
你攒的私房钱都被她卷走买貂啦!”
这声石破天惊、内容极度“狗血”的呼喊,在混乱的走廊里显得如此突兀和……神经病。
狂暴漩涡似乎微微一顿。
王铁柱那被痛苦和疯狂占据的意识深处,某个被深深压抑的敏感点,似乎被这极其“接地气”的***狠狠戳了一下!
那股毁灭一切的狂乱意志,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本能的迟疑和……愤怒!
就是现在!
陈夜的身体如同紧绷的弓弦释放!
他抄起茶几上那个半拉苹果核,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没有瞄准,没有蓄力,纯粹依靠那零点几秒捕捉到的、因王铁柱情绪波动而出现的能量场间隙,用尽全身力气,以一种近乎滑稽的投掷保龄球的姿势,将苹果核朝着704病房门口、王铁柱右肩胛骨下方那个致命能量节点——狠狠砸了过去!
苹果核在空中划出一道低矮、迅疾、毫无美感的抛物线。
它穿过混乱的能量乱流,穿过飞溅的碎玻璃和尘埃,精准得令人发指地,撞在了王铁柱右肩胛骨下方那个高速旋转的、不稳定的能量节点上!
噗嗤!
一声轻微得几乎被淹没的闷响。
那半个腐烂的苹果核,蕴含的微不足道的动能和物质,恰好嵌入了那个狂暴能量节点最脆弱、最不稳定的瞬间平衡点!
就像一根针,戳破了膨胀到极限的气球。
轰——!!!
并非爆炸,而是一种能量瞬间内爆的沉闷轰鸣!
704病房门口狂暴肆虐的能量漩涡猛地向内坍缩!
王铁柱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壮硕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轰然倒地,那股毁灭性的能量波动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鼻的臭氧味。
走廊里一片死寂。
所有护工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倒地的王铁柱,又看看门口地上那滩烂泥般的苹果核残骸,最后,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活动室门口那个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却还在微微喘息的年轻人——陈夜。
他刚才……干了什么?
用半个苹果核……阻止了一场可能波及整个楼层的觉醒者失控爆炸?
陈夜感觉脑袋像被几百根钢针同时攮过,眼前阵阵发黑,刚才那极限的感知和投掷耗尽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力。
他强撑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目瞪口呆的护工们,用虚弱但依然带着那股子欠揍劲儿的语气说:“咳咳……那个……苹果核……能报销吗?
三毛五一个呢……”一个身材高壮、满脸横肉的护工头子最先反应过来,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眼神锐利如刀,上下扫视着陈夜,语气带着浓重的怀疑和审视:“小子!
刚才是你干的?
你怎么知道要打那里?!”
陈夜还没回答,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也快步走了过来。
他是这里的“主治医师”李博文,也是镇灵司安插在此地的观察组负责人。
他抬手制止了护工头子的质问,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平静,同样落在陈夜身上,带着探究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
就在这时,走廊入口处传来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风衣,身姿挺拔如松的男人出现在那里。
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面容冷峻,下颌线如刀削斧劈,眼神深邃平静,却仿佛蕴藏着无形的压力。
风衣的衣角还带着一丝外面的寒气,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特定的韵律上。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气质精悍、眼神警惕的男女。
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扫过倒地被迅速控制住的王铁柱,扫过地上那滩显眼的苹果核残渣,最后,如同实质般,精准地落在了扶着门框、脸色苍白的陈夜脸上。
陈夜瞬间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而来,比王铁柱失控的能量场更加凝练、更加冰冷、更加……危险。
他本能地绷紧了身体,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嬉皮笑脸如同潮水般褪去,眼神在刹那间变得空洞、冰冷、毫无情绪波动,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仿佛刚才那个扔苹果核的“疯子”和眼前这个人是完全割裂的。
但仅仅是一瞬。
下一秒,陈夜咧开嘴,露出一个堪称“灿烂”却毫无温度的笑容,对着那冷峻男人,用一种带着点轻佻、又有点无辜的语气主动开口:“哟,新来的?
欢迎光临青山VIP观景台,刚才那场‘烟花秀’,门票……算你免费?”
冷峻男人——镇灵司外勤第七小队队长,代号“渊瞳”的秦阎,看着陈夜那双瞬间切换、此刻又盛满浮夸笑意的眼睛,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陈夜苍白脸上未干的冷汗,又瞥了一眼地上那滩决定性的苹果核残骸,最后,他的视线重新定格在陈夜脸上,低沉而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走廊瞬间安静下来:“陈夜?
收拾东西。
你被征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