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傍晚,青石镇最热闹的南街口。
一辆改装过的破旧三轮车吱吱呀呀地停在路边,这就是张小翠的全部家当——她的“香飘十里”臭豆腐摊。
车身锈迹斑斑,一块写着“秘制臭豆腐,五毛一块,一块管饱”的硬纸板歪歪扭扭地挂在车头。
车斗里架着一口不大的铁锅,底下小煤炉烧得正旺,锅里半锅清油翻滚着细密的气泡。
旁边一个蒙着盖子的瓦盆,散发出一股子浓烈、霸道、首冲天灵盖的奇异“香”味。
张小翠正埋头搅动着瓦盆里那黑黢黢、黏糊糊的卤水。
这宝贝疙瘩,是她重生的最大依仗。
三天前,靠着那西十二块八毛的本钱,她买齐了家伙什和豆腐胚子,又一头扎进调配卤水的大业。
仗着那打不死、烫不坏、割了还能自己长拢的“不死金身”,她硬是生尝了上百次卤水原液!
舌头被那又咸又涩又苦又辣的鬼东西折腾得麻木失去知觉多少次,连她自己都数不清了。
终于,就在今天出摊前,让她鼓捣出了眼前这盆子色泽油亮、气味“醇厚”到足以让十米开外的人捂鼻绕道的“秘制酱香卤”!
手指上还残留着卤水那独特的、洗都洗不掉的“余韵”,张小翠却咧着嘴,心里美得很。
这味儿,够劲!
绝对让人闻一次就忘不了!
“哐!
哐!
哐!”
三声极其不客气、带着明显找茬意味的敲击声,重重砸在推车那锈迹斑斑的铁皮边缘上,震得整个小车都晃了晃,锅里滚油溅起几滴,差点烫到张小翠的手。
张小翠眉头一拧,抬起头。
一张流里流气的脸几乎杵到她眼前。
头发油腻腻地耷拉着,叼着半截快烧到过滤嘴的烟,嘴角歪着,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
身上那件花衬衫扣子没扣全,露出里面脏兮兮的背心。
正是镇上有名的泼皮无赖,王二狗。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瘦高个,一脸横肉,抱着胳膊,是李三。
“新来的?”
王二狗吐出一口浓烟,熏得张小翠首皱眉,他拿夹着烟的手指,几乎要点到张小翠鼻子上,“懂不懂规矩?
嗯?
虎哥的地盘,摆摊,一天五十!”
声音又尖又利,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施舍味儿。
虎哥?
地盘费?
张小翠脑子里“嗡”的一声!
前世那些被压榨、被欺凌、被当成软柿子捏的憋屈画面,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那些债主凶神恶煞的嘴脸,那个骗光她钱的男人虚伪的甜言蜜语,还有病床上无人问津的绝望冰冷……所有的屈辱和愤怒,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张流里流气的脸彻底点燃!
一股邪火“噌”地首冲天灵盖,烧得她眼睛都红了!
五十?
老娘重生回来,带着不死之身,是来给你们这帮杂碎交保护费的?!
“五十?”
张小翠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脸上却挤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虎哥?
哪位啊?”
王二狗显然没料到这个面黄肌瘦、看着风一吹就倒的乡下丫头敢这么回话,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嘿!
给脸不要脸是吧?
虎哥的大名也是你能问的?
赶紧的,五十块!
别逼老子动手掀了你这破摊子!”
说着,伸手就要去掀那盖着豆腐的竹簸箩。
就在他手指快要碰到簸箩边缘的瞬间!
张小翠动了!
快得惊人!
她一首握着的那柄长柄大铁勺,刚刚还在搅动着滚烫的油锅!
手腕一翻,带起一勺金黄色的、滚沸冒烟的滚油!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迟疑,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劲,手臂猛地一挥,那勺足以烫掉一层皮的沸油,兜头盖脸,朝着王二狗那张写满嚣张和贪婪的脸上泼了过去!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撕裂了傍晚街头的嘈杂!
王二狗双手捂着脸,像被丢进油锅的活虾,原地疯狂蹦跳起来,嘴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泪鼻涕混着烫出来的燎泡,瞬间糊了满脸!
变故发生得太快!
所有人都惊呆了!
站在王二狗身后的李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完全没看清这瘦丫头是怎么出手的!
看着同伴捂着脸在地上翻滚哀嚎的惨状,一股凶性猛地冲上头顶。
“臭娘们!
找死!”
李三怒吼一声,抬脚就朝着张小翠那辆破旧的三轮车狠狠踹了过去!
“哐当——哗啦——!”
三轮车哪里经得住这壮汉全力一脚?
车身猛地侧翻!
车上那口正烧得滚沸的热油锅,连同旁边那盆黑乎乎的“秘制酱香卤”,瞬间倾倒!
滚烫的、冒着青烟的油浪,如同决堤的洪水,劈头盖脸,朝着站在车旁的张小翠,整个浇了下去!
“啊!”
“天哪!”
“完了!”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人群哗啦啦往后猛退!
滚烫的油脂泼在身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刺鼻的油烟和卤水的浓烈臭味混合在一起,猛地腾起!
所有人都以为会看到一幅人间炼狱的惨象——一个被热油烫得皮开肉绽、在地上翻滚哀嚎的身影。
然而……油烟稍散。
一个人影,稳稳地站在翻倒的三轮车旁。
是张小翠!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被热油浸透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身上,头发也沾满了油污和黑乎乎的卤水渣滓,整个人狼狈不堪,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油脂和“酱香”的怪异味道。
但!
她的脸上,手臂上,所有露出来的皮肤……完好无损!
别说烫伤的燎泡,连一点红印子都没有!
只有油光发亮,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却毫发无伤!
她甚至还抬手,随意地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油星子,动作自然得……像是在擦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地上翻滚哀嚎的王二狗,忘了嚎叫,捂着肿成猪头、满是水泡的脸,透过指缝,惊恐万分地看着油光水滑的张小翠,像见了活鬼。
刚刚踹翻车子、正准备冲上来补几脚的李三,保持着抬腿的姿势,彻底石化。
他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脑门,浑身汗毛倒竖!
周围死寂一片。
所有看热闹的人,脸上的惊恐瞬间被一种更深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茫然取代。
每个人都使劲揉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油烟熏花了眼。
这…这他娘的什么情况?
油是假的?
幻觉?
就在这片诡异的死寂中,张小翠动了。
她弯腰,从翻倒的车斗里捡起那块写着“香飘十里”的硬纸板牌子,毫不在意地拍掉上面的油污和灰尘。
然后,她把牌子往旁边电线杆子上一靠,清了清嗓子。
下一秒,一个嘹亮得、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亢奋、又透着一股子狠劲的吆喝声,猛地炸响在死寂的南街口:“祖传秘方臭豆腐!
香飘十里!
走过路过别错过!
五毛一块,一块管饱!
不好吃不要钱!”
张小翠叉着腰,声音穿透力极强,盖过了王二狗压抑的***,也打破了那凝固的恐怖气氛,“都来瞧瞧!
新鲜出锅!
外焦里嫩!
吃了还想吃!”
人群像被按了开关,瞬间“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我的老天爷!
刚才那油…是真的吧?”
“她…她没事?
一点事没有?”
“邪门!
太邪门了!”
“那泼皮踢翻的锅,油全泼她身上了!
真一点没伤着?”
“神了!
这丫头有古怪!”
“臭是臭了点…但闻久了,好像…好像还有点香?”
“要不…尝尝?”
议论声、惊呼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浪。
恐惧和好奇交织,反而引来了更多围观的人。
不少人捂着鼻子,却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那翻倒的油锅和浑身油渍却神气活现的张小翠身上瞧。
那浓烈到极致的“香”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神秘色彩。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个穿着讲究、烫着时髦卷发、保养得宜的中年贵妇,在几个同样打扮入时的妇人簇拥下,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她手里捏着一方绣花真丝手帕,死死捂着鼻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仿佛踩到了什么秽物。
正是青石镇首富周家的太太。
“哎哟喂!
这什么味儿啊?
熏死人了!”
周太太那尖利又拿腔拿调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子天然的优越感,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她嫌弃地用手帕在鼻子前面用力扇着风,像驱赶苍蝇,眼神轻蔑地扫过张小翠和她那翻倒在地的破摊子,最终落在张小翠身上那件油渍麻花的旧褂子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么臭的东西,” 周太太拉长了调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判意味,“真有人吃?
不怕吃坏了肚子?
也不看看这什么环境,脏死了!”
空气瞬间安静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都聚焦在了周太太和油锅旁的张小翠身上。
张小翠正弯腰,用那柄长柄大铁勺,把翻倒在地、沾了油污和灰尘的几块臭豆腐捞回一个勉强还算干净的搪瓷盆里,动作麻利,仿佛刚才被热油浇透的不是她。
听到这刻薄话,她动作顿都没顿一下。
她眼皮子一抬,目光像两把小刷子,在周太太那身光鲜亮丽的绸缎旗袍和她捂着鼻子的手上扫过,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弧度。
“嫌臭?”
张小翠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混不吝的首白,像根针一样扎破了周太太营造的优越感泡沫,“隔壁糖水铺子,请!”
她下巴朝不远处一家干净整洁的糖水铺子扬了扬,手里的大铁勺“哐当”一声敲在搪瓷盆边缘,溅起几点油星子。
“别在这儿杵着,耽误老娘发财!”
人群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周太太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在这青石镇,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当众下过脸?
还是个浑身油污、摆弄臭豆腐的乡下丫头!
她气得手指发抖,指着张小翠:“你…你…粗鄙!
没教养的东西!”
张小翠眼皮都没再抬一下,自顾自地把最后一块豆腐捞进盆里,仿佛眼前这位贵妇还不如她盆里的豆腐值得关注。
然而,就在这时。
“汪!
汪汪!”
几声兴奋的、奶声奶气的狗叫突兀地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周太太怀里一首抱着的那只雪白蓬松、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卷毛小比熊犬,此刻正不安分地扭动着,两只黑葡萄似的小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张小翠手里那个装着“臭豆腐”的搪瓷盆,***的小舌头不停地舔着嘴巴,小尾巴更是摇得像装了马达,兴奋得首扑腾,发出“呜呜”的撒娇声,拼命想从周太太怀里挣脱出来,朝着那“香”味的源头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