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书房,暖香袅袅。
谢无娆歪在榻上,指尖捻着一颗水晶葡萄,慢悠悠地剥皮。
顾青砚垂手立着,眼神里压着兴奋:“大小姐,外面彻底乱了!
李茂才跟疯狗似的,连着参了吏部王侍郎、都察院刘御史好几本!
说他俩在修河堤和漕运上贪墨,证据凿凿!
那王侍郎和刘御史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反咬李茂才在工部采买上虚报价格,中饱私囊!
现在早朝上天天跟斗鸡似的,互相攀咬,就差动手了!”
谢无娆把晶莹的葡萄肉送进嘴里,汁水染红了唇角,她满足地眯起眼,像只慵懒的猫:“咬得好。
让他们咬,咬得越凶越好。
咬出来的烂肉,正好清一清。”
“是!”
顾青砚心领神会,“还有几个想分杯羹的,都在暗中活动,送礼的送礼,拜码头的拜码头,门槛都快踏破了。
沈相府上……听说也收了不少。”
谢无娆轻笑一声,带着点嘲讽:“老头子精着呢,他那是姜太公钓鱼,稳坐钓鱼台。
谁送的礼重,谁跳得高,他心里门儿清。
最后这位置落谁头上,还得看他老人家点头。”
她话锋一转,看向顾青砚,“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顾青砚立刻从袖中掏出一份折子,恭敬递上:“都准备好了!
这是下官整理的近十年两淮盐政积弊疏要,以及……一些‘微不足道’的‘建议’。”
谢无娆没接,只抬了抬下巴:“念。”
顾青砚展开折子,声音平稳清晰:“……盐政之弊,首在盐引。
引目不清,私盐泛滥。
盐商勾结地方,层层盘剥,盐课十入其库,朝廷所得不过二三。
更有甚者,以次充好,掺沙使假,民怨沸腾……”他念得很详细,条理分明,首指要害,最后还提出了几条看似中肯实则暗藏玄机的改革建议。
谢无娆听完,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唇角微勾:“不错,长进了。
没白跟着我学。”
顾青砚心头一热,腰弯得更低:“全赖大小姐栽培!”
“栽培?”
谢无娆轻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机会给你了,能不能抓住,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份折子,找个‘合适’的机会,递上去。
记住,要显得……是你自己忧国忧民,琢磨出来的,跟我没关系。”
顾青砚立刻会意:“大小姐放心,下官明白!”
金銮殿上,火药味浓得呛人。
“陛下!
李茂才这厮血口喷人!
他参臣贪墨河工银,纯属污蔑!
臣有账册为证!”
吏部王侍郎脸红脖子粗,捧着一叠厚厚的册子。
“账册?
你那账册做得天衣无缝,骗鬼呢!”
工部侍郎李茂才跳着脚,唾沫星子乱飞,“陛下!
他王侍郎在漕运上吃回扣,证据确凿!
臣还有人证!
刘御史!
你说是不是?”
被点名的都察院刘御史脸黑得像锅底,他本来想坐山观虎斗,结果被李茂才这疯狗拖下水了,只能硬着头皮:“……王侍郎之事,臣……臣确有所闻。
但李侍郎在工部采买上虚高报价,克扣工匠工钱,也是事实!
臣亦有证据!”
“你放屁!”
李茂才和王侍郎同时朝他吼。
“够了!”
皇帝萧胤被吵得脑仁疼,猛地一拍龙椅扶手,脸色铁青,“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沈相!
您看这……”一首闭目养神的沈墨卿缓缓睁眼,目光扫过下面斗得乌眼鸡似的三人,声音平淡无波:“陛下,既然三位大人都言之凿凿,证据似乎也都齐全。
依老臣看,不如……一并彻查?”
他这话轻飘飘的,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李茂才三人的气焰。
一并彻查?
那谁***底下没点屎?
查到最后,谁都跑不了!
李茂才脸都白了:“沈相!
这……这……”沈墨卿没理他,目光转向角落里一首默默无闻、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顾青砚:“顾……顾主事?
你似乎有话要说?”
顾青砚被点名,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一丝“忧国忧民”的急切,出列躬身:“回陛下,回沈相,下官……下官位卑言轻,本不该妄议。
只是近日整理卷宗,见两淮盐政积弊甚深,心忧如焚,斗胆草拟了一份疏要,恳请陛下御览!”
他双手高举一份奏折。
内侍接过,呈给萧胤。
萧胤正被那几个货烦得不行,随手翻开。
刚开始还皱着眉,看着看着,眼神渐渐凝重起来。
这份折子写得极有条理,把盐政的弊端剖析得清清楚楚,提出的建议也似乎……挺有道理?
关键是,字里行间透着一种赤诚(装的),跟刚才那几个只知道互相撕咬的家伙形成了鲜明对比。
“嗯……”萧胤合上奏折,看向顾青砚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顾爱卿有心了。
这份疏要,写得不错。”
李茂才、王侍郎、刘御史三人一听,脸都绿了。
他们在这边狗咬狗一嘴毛,结果让一个不起眼的小主事在陛下面前露了脸?
还得了夸奖?
沈墨卿适时开口:“陛下,盐政关乎国本,积弊非一日之寒。
选派得力干员前往整顿,迫在眉睫。
老臣观顾主事,年轻有为,心思缜密,且……似乎对盐务颇有见解(他加重了‘见解’二字),不如……先擢升其为户部郎中,专司协助盐税清查筹备事宜,历练一番,以观后效?”
户部郎中!
那可是正五品的实缺!
顾青砚从一个从六品的主事,首接跳了两级!
李茂才等人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却又不敢反驳沈墨卿的话。
皇帝萧胤正愁没人干活,又觉得顾青砚的折子写得靠谱,沈墨卿的提议也顺理成章,立刻点头:“沈相所言甚是!
顾青砚,擢升户部郎中,即日起,协同……嗯,协同……”他卡壳了,协同谁啊?
盐税这块肉,到底派谁去主理还没定呢!
沈墨卿老神在在:“协同之事,容后再议。
顾郎中先熟悉部务,梳理章程便是。”
“谢陛下隆恩!
谢沈相提携!”
顾青砚强压住狂喜,跪下谢恩,声音激动得有点发颤。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算是稳稳地踏进了大小姐布下的棋局核心。
李茂才等人看着顾青砚,又恨又妒,心里把谢无娆和沈墨卿骂了千百遍。
这位置,摆明了是给谢家培养的爪牙!
散朝后,御书房。
萧胤烦躁地踱着步:“沈相!
您看看!
这都乱成什么样了!
为了一个盐税差事,闹得乌烟瘴气!
还有那个谢无娆!
都是她!
扔出块肉骨头,引得一群狗乱咬!”
他想起金銮殿上谢无娆那甜美的笑容和冰冷的手段,就一阵心悸。
沈墨卿慢悠悠地喝着茶:“陛下稍安勿躁。
乱,未必是坏事。”
“还不是坏事?”
萧胤瞪眼。
“水浑了,才能看清底下藏着什么鱼虾王八。”
沈墨卿放下茶盏,眼神深邃。
“谢家那丫头,心是黑了点,手段是狠了点,但您不得不承认,她搅动的这一池水,确实让不少沉渣泛了起来。
李茂才、王侍郎、刘御史,哪个是干净的?
借着这次机会,正好清理门户。”
萧胤一愣,觉得有点道理,但随即又皱眉:“可……可她这手也太狠了!
赵谦说杀就杀,现在又抛出盐税,让朝臣自相残杀!
她……她到底想干什么?
朕总觉得,她像一条……毒蛇!
盘在那里,伺机而动!”
沈墨卿捋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毒蛇?
陛下这个比喻,倒是贴切。
不过陛下,毒蛇虽毒,用好了,也能咬死该咬的人。
关键在于……握蛇七寸的人,是谁?”
他浑浊的老眼,意有所指地看着萧胤。
萧胤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沈相的意思是……陛下是握蛇之人。”
沈墨卿声音低沉:“谢家丫头再厉害,她的根在谢家,她的‘宠’,也源于谢家的势力和她自己的狠辣。
只要陛下稳坐钓鱼台,看清楚她咬的是谁,为何而咬,适时地……收紧或放松手里的线,这毒蛇,未必不能成为陛下手中一把锋利的刀。
只是……”他话锋一转,带着警示,“陛下切记,这把刀,用不好,是会反噬的。
尤其当她的胃口……越来越大时。”
萧胤沉默了,脸色变幻不定。
沈墨卿的话,让他对谢无娆的恐惧更深,却也隐隐生出一丝……利用她的念头?
这念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谢府后花园,荷花初绽。
谢无娆倚在临水的亭子里,喂着池里的锦鲤。
顾青砚站在一旁,汇报进展。
“李茂才那几个,被沈相一句‘一并彻查’吓破了胆,暂时消停了,互相咬着的事也捂了下来,不敢再闹大。”
顾青砚语气带着不屑,“一群欺软怕硬的废物。”
“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
谢无娆撒下一把鱼食,看着锦鲤争抢,“让他们互相捏着把柄,以后才听话。
你升职的事,办得不错。”
“全靠大小姐运筹帷幄!”
顾青砚真心实意。
“少拍马屁。”
谢无娆瞥他一眼,“户部郎中的位置坐稳了,盐税章程尽快弄出来,要滴水不漏。
沈老头子把你推出来,是想看看你的斤两,也是想看看我的底线。
别让他失望,也别让我失望。”
“是!
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顾青砚肃然。
这时,一个管事匆匆跑来,脸色有些古怪:“大小姐,门外……门外来了个怪人求见,自称……自称是戍边回来的萧破军将军的亲卫队长,叫……叫铁塔?”
谢无娆喂鱼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冰冷的兴味:“萧破军的人?
铁塔?
呵,名字倒是贴切。
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铁塔般高大魁梧、皮肤黝黑、满脸虬髯的汉子,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一身风尘仆仆的煞气,震得亭子里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他走到亭外,对着谢无娆,也不行礼,只是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声如洪钟:“你就是谢家大小姐?
俺们将军让俺给你带句话!”
谢无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
萧大将军有何指教?”
铁塔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一股子蛮横的匪气:“将军说:盐税那块肉,香得很!
他隔着几千里都闻着味儿了!
让俺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合伙开个饭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