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表演课就让我手足无措。
教室里铺着深褐色的木地板,阳光透过落地窗斜切进来,在老师脚边投下一片金斑。
"表演就是真听真看真感受。
"年轻的讲师拍着手走到我们中间,"现在,假设你们刚从超市出来,发现钱包丢了。
"我盯着地板上的裂缝,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身边的孙茜立刻捂住嘴惊呼,周敏夸张地翻找书包,叶婷甚至蹲下来假装检查地面。
而我只是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这太难了,那些情绪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却摸不着。
"林小颖。
"讲师突然点我的名,"你的反应呢?
"我慌乱地抬头,喉咙发紧:"我...我不知道..."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教室里响起几声轻笑,我的耳垂烧了起来,后知后觉地想起母亲临行前的叮嘱:"颖儿,咱是农村丫头,得比别人更使劲才行。
"那天晚上,我躲在宿舍卫生间对着镜子练习。
镜面蒙着水汽,我用手擦出一小块清晰的地方,看着里面那张陌生的脸——眼睛不够大,鼻梁不够挺,和班里那些天生丽质的女孩比起来,我就像颗藏在壳里的花生米。
但当我咬住下唇,想象自己真的丢了钱包时,眼眶突然就热了起来。
原来情绪不是演出来的,是挖出来的。
清晨的排练厅总是最早亮灯。
我抱着剧本坐在最后一排,看阳光慢慢爬上把杆。
为了练好台词,我每天天不亮就去操场朗读;为了纠正方言口音,我把"牛奶"念成"牛奶"的句子抄了满满一本;为了提升形体,我在宿舍的床边绑上绳子,对着视频练习芭蕾基本功。
记得第一次小品汇报,我演一个等待父亲归来的小女孩。
排练时总找不到感觉,首到某个深夜,我蹲在宿舍楼下的路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父亲外出打工,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他回来的日子。
那种期盼、忐忑与不安,像潮水般涌上来。
汇报那天,当我蹲在舞台上,手指绞着衣角,眼睛死死盯着"巷口"的方向时,导演在台下轻轻点了点头。
冬天的北京特别冷。
有天深夜排练完回宿舍,我路过琴房,看见里面还亮着灯。
推门进去,发现周敏一个人对着镜子练舞,脚踝上缠着绷带,地上全是散落的纸巾——她刚刚哭过。
"怎么了?
"我问。
她吸了吸鼻子:"老师说我基本功太差,可能不适合表演系的课程。
"我坐在她旁边的地板上,两个人裹着同一件羽绒服,看窗外的雪花簌簌落下。
"我文化课也不好,"我轻声说,"第一次期中考试,现代文学差点不及格。
"周敏笑了,眼泪却掉下来:"我们这种人,真的能当演员吗?
""能。
"我望着窗外模糊的灯光,想起母亲在电话里说:"颖儿,妈不懂什么是表演,但妈知道,你做什么都肯下狠劲。
"那天晚上,我们在琴房背台词到凌晨,周敏给我讲她学舞蹈时摔断肋骨的经历,我给她念自己写的角色小传。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道银色的条纹,像通往未来的阶梯。
大二那年,我得到了第一个有台词的角色——一部校园剧里的配角,演一个总是跑龙套的女生。
拍摄现场比想象中复杂得多,导演的呵斥,摄影机的轰鸣,其他演员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优越感,都让我手足无措。
但有天拍一场雨戏,我穿着单薄的校服在寒风中等了三个小时。
当导演终于喊"开始",冰凉的雨水砸在脸上时,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表演——不是技巧,不是外表,而是把自己完全交给角色,哪怕只有一句台词,也要演出她的一生。
晚上收工后,我坐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看着窗外模糊的灯光。
手机里是母亲发来的短信:"颖儿,村里人都说在电视上看见你了,虽然就几秒钟。
"我望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那个曾经羞涩自卑的女孩,正在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表演系的日子像一块磨刀石,慢慢磨去我的棱角,也打磨出我内心的光芒。
那些在排练厅度过的日日夜夜,那些为了一个表情反复琢磨的瞬间,那些被否定后重新站起来的勇气,都在告诉我:我或许不是最天赋异禀的那个,但我一定是最不肯放弃的那个。
如今回想起来,十九岁的我站在电影学院的门口,怀揣着忐忑与梦想。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未来会有多少质疑与挫折,但我知道,只要站在舞台上,只要面对着镜头,我就能成为任何人——而这,就是表演最迷人的地方。
就像宿舍楼下那排槿花树,春天里默默无闻,却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突然绽放出满树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