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镇的风,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味。
不是雨后泥土的清新,而是被日头晒得干裂、混着牲口粪便与劣质酒糟的驳杂气息,像极了镇上大多数人的日子——粗糙,且看不到尽头。
镇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林尘蜷缩在树根处,看着自己布满老茧和新伤的拳头,沉默不语。
指关节处的血痂裂开,渗出血丝,***辣地疼。
但这点疼,远不及心里那股郁气来得难受。
“哟,这不是咱们青牛镇的‘混沌废物’吗?
又在跟石头怄气呢?”
尖酸的笑骂声划破午后的宁静,三个半大的少年晃悠悠走了过来。
领头的是李屠户家的胖小子李虎,脸上横肉堆挤,手里把玩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环,眼神里满是戏谑。
林尘缓缓抬头,眸子里没什么温度。
他是个孤儿,三年前被一个路过的老乞丐捡回镇。
老乞丐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只留下一件打满补丁的破棉袄,和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地上的土看着散,聚起来,能压垮山。”
真正让他在青牛镇“扬名”的,是他的“尘脉”。
玄尘大陆,万物皆有“尘气”。
山石草木,飞禽走兽,甚至人呼出的气里,都藏着这种无形的能量。
修士便是靠吸纳炼化尘气修行,而“尘脉”,就是人体内引导尘气的天然通道。
镇上杂货铺的王老头年轻时见过修士,说顶级的仙脉能引动天地尘息,挥手间风云变色;最差的凡脉,也能让寻常人强身健体,活过百岁。
可林尘的脉,王老头把着他的手腕摸了半宿,最后只摇着头吐出三个字:“混沌脉。”
说是脉,却杂乱如麻,细若游丝,刚吸入的尘气转瞬间就散了,比筛子还漏。
王老头叹着气说,这脉别说修行,能平安活过成年就烧高香了,是实打实的“废脉”。
自那以后,“废脉林尘”就成了镇上孩子最好的嘲弄对象。
李虎更是三天两头找他麻烦。
“怎么不说话?”
李虎上前一步,一脚踩在林尘脚边的碎石上,“听说你还在偷偷练那什么‘纳尘诀’?
别白费力气了,就你这脉,吸再多尘气也白搭,不如跟我去屠户铺刮猪毛,老子还能赏你口肉吃。”
旁边两个跟班顿时哄笑起来,污言秽语像石子一样砸向林尘。
林尘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站起身,比李虎矮了小半个头,气势却丝毫不弱:“让开。”
“嘿,你这废物还敢硬气?”
李虎被激怒了,抡起拳头就朝林尘脸上砸来。
他比林尘大两岁,顿顿有肉吃,力气比林尘大得多。
林尘早有防备,猛地侧身躲过,同时一拳捣向李虎的肋下。
这一拳又快又狠,是他无数次被打后练出的本能。
“嗷!”
李虎疼得怪叫一声,没想到这废物敢还手,而且速度这么快。
他恼羞成怒,扑上来抱住林尘,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那两个跟班也冲上来,拳打脚踢。
林尘很快落了下风,被按在地上,脸上、背上挨了不少下。
但他像头犟驴,死死抱住李虎的腿,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
“啊!
你属狗的?!”
李虎疼得嗷嗷叫,抬脚就往林尘头上踹。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住手!
光天化日的,欺负人算什么本事?”
几人一愣,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站在不远处,约莫十三西岁,梳着双丫髻,皮肤白皙,眼睛像含着水,手里还提着个精致的食盒。
她身后跟着两个精悍的护卫,眼神锐利如鹰,一看就不好惹。
李虎认出这是镇上“聚宝阁”老板的女儿慕容嫣然,听说她家里有修士撑腰,顿时怂了,松开林尘,讪讪地说:“是慕容小姐啊,我们跟林尘闹着玩呢。”
慕容嫣然皱着眉,走到林尘身边,看到他脸上的伤和渗血的嘴角,眼神冷了几分:“闹着玩能闹得头破血流?
李虎,再让我看见你欺负人,我就让我爹把你爹的肉铺赶出青牛镇!”
李虎脸色一白,不敢顶嘴,恶狠狠地瞪了林尘一眼,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跑了。
慕容嫣然蹲下身,从食盒里拿出一小瓶药膏,递给林尘:“这个给你,涂了好得快。”
林尘没接,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低着头说了句“谢谢”,转身就要走。
他不习惯接受这种带着怜悯的好意,尤其是从一个像她这样光鲜亮丽的人手里。
“等等。”
慕容嫣然叫住他,“你叫林尘是吧?
我听说过你……你的尘脉,真的不能修行吗?”
林尘的脚步顿住,后背绷得像块铁板。
这是他最不愿被触碰的伤口。
他没回头,闷闷地丢下一句“与你无关”,便快步离开了,背影有些踉跄,却透着一股不肯弯折的倔强。
慕容嫣然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刚才林尘被打时,她隐约感觉到一丝极微弱的尘气波动,虽然转瞬即逝,却绝非完全不能引动尘气的样子。
“小姐,这小子不识好歹,别理他。”
旁边的护卫低声道。
慕容嫣然摇摇头,把药膏收起来:“走吧,回去了。”
林尘回到自己那间破败的茅草屋时,天己经擦黑了。
屋子很小,只有一张破炕,一个缺腿的桌子,墙角堆着些捡来的柴火。
他倒了点水缸里快见底的水,胡乱抹了把脸,然后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个东西。
那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珠子,通体灰蒙蒙的,毫不起眼,像是河边随手捡的卵石。
这是老乞丐留给他的唯一遗物,说是什么“纳尘珠”,具体用处没说,只让他贴身带着。
三年来,他天天戴着这珠子,除了觉得它比一般石头温润些,没发现任何特别之处。
首到今天,被李虎按在地上打的时候,他感觉胸口一阵发烫——就是这珠子在发热。
紧接着,他好像“看”到了那些王老头说的“尘气”,那些无处不在的能量颗粒,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躁动,正朝着他涌来。
虽然那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却在他心里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他坐在破炕上,攥着纳尘珠,按照王老头偶尔提过的“纳尘诀”法门,尝试着感应周围的尘气。
玄尘大陆的修行,第一步便是“感尘”。
可三年来,林尘别说感应,连一丝尘气都引不动,王老头说这就是混沌脉的悲哀。
但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闭上眼睛,摒除杂念,全神贯注。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心跳。
他没有放弃,一遍又一遍地尝试,脑海里回响着老乞丐的话:“地上的土看着散,聚起来,能压垮山。”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指尖的纳尘珠突然又微微发烫。
紧接着,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一种奇异的感知。
他“看”到周围的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微的、五颜六色的颗粒——那就是尘气!
土黄色的带着厚重,青绿色的带着清新,还有些灰黑色的,像是地上的污秽……它们密密麻麻,各自飘散,互不干涉。
而随着纳尘珠的发热,那些原本杂乱的尘气,竟然像受到了牵引,缓缓朝着他的身体靠近!
虽然很慢,很微弱,大部分靠近后又散开了,但真的有那么一丝丝,极其细微的土黄色尘气,顺着他的皮肤,渗入了体内!
林尘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强压下激动,引导着那丝尘气,按照“纳尘诀”记载的路线,尝试在体内运行。
那丝尘气很不听话,像个调皮的孩子西处乱窜。
但指尖的纳尘珠始终散发着微弱的暖意,仿佛在帮他梳理着什么。
半个时辰后,当那丝尘气终于按路线走完一周,汇入丹田时,林尘缓缓睁开眼,眸子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他能感觉到,丹田处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身体的疲惫和伤痛,似乎也减轻了些许。
“我能引动尘气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颤抖。
三年了,被嘲笑了三年,被欺负了三年,他终于在这枚不起眼的纳尘珠帮助下,迈出了第一步!
他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废脉又如何?
混沌脉又如何?
这天地间的尘气,终究有一丝,肯为他停留。
窗外,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
林尘看着那月光,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青牛镇困不住他,废脉也挡不住他。
他要修行,要变强,要看看老乞丐说的“聚起来能压垮山”的尘土,到底能有多强!
属于他的路,从这个带着土腥味的夜晚,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