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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8-18

1 暴雨中的烙印雨,不是在下,是在倾倒。漆黑的夜幕被粗暴地撕裂,

天河决堤般的水柱裹挟着初秋刺骨的寒意,疯狂地砸向大地。柏油路面腾起一片呛人的白雾,

又被更猛烈的后续水流狠狠拍散。整个世界只剩下喧嚣的雨声,震耳欲聋。

我像一只被遗弃在汪洋里的甲虫,蜷缩在破旧电瓶车单薄的雨披下。

头盔的面罩被雨水和呼出的水汽糊得严严实实,视线里只有一片混沌的光晕。

只能凭着对这片老城区犄角旮旯刻进骨子里的熟悉,凭着肌肉记忆,

在淹成小溪的巷道里艰难地“拱”着前行。车头灯那点可怜的光柱,

在浓稠的雨幕里徒劳地劈开一道微弱的、不断被吞噬的口子,

勉强映出前方十字路口一片狼藉的反光水面。刹车?根本来不及。

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像是濒死野兽的哀嚎,瞬间撕裂了狂暴的雨夜。

紧接着是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巨大的惯性把我连人带车狠狠向前掼去!

身体腾空的一刹那,时间仿佛被拉长,冰冷的雨水灌进张开的嘴巴,呛得肺叶生疼。

然后便是天旋地转的翻滚,膝盖和手肘隔着湿透的廉价工装布料,在粗糙湿滑的地面上擦过,

***辣的剧痛瞬间炸开。廉价雨披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根钢针,

瞬间刺透衣料,扎进皮肉骨髓。“操!”一声压抑的低吼混着泥水从我喉咙里呛出来。

顾不上钻心的疼痛,也顾不上侧滑出去、零件散落***的电瓶车,我挣扎着,

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积水里爬起来。视线被雨水、疼痛和眩晕模糊,

但前方路口那片浑浊积水中,那团一动不动、俯卧着的黑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带着不祥的死亡气息,狠狠烫进了我的视网膜。心脏猛地缩紧,几乎要跳出喉咙!

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比这倾盆的冷雨更甚。我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

积水冰冷刺骨,瞬间没过了脚踝,寒意直冲天灵盖。是个女人。

昂贵的丝质白衬衫早已被泥水、油污和一种令人心惊的深色液体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勾勒出瘦削单薄的肩胛骨轮廓,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如瀑的黑发散乱地黏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和脖颈上,

像一捧被暴风雨彻底打残、揉皱了的昂贵绸缎。而她身下,一小片浑浊的积水,

正被某种不断晕染开的、粘稠的深红缓慢地吞噬……“喂!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混杂在震天的雨声里,微弱得如同蚊蚋。我跪在冰冷的泥水里,

笨拙得不敢碰她,只能颤抖着伸出手指,去探她脖颈侧边。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得吓人,

但那一点极其细微、仿佛随时会断绝的搏动,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点火星,

微弱却顽强地传递过来。谢天谢地!还活着!

一股混杂着巨大庆幸和后怕的激流冲得我头晕目眩。我哆嗦着,

从湿透的工装裤口袋里掏出那个屏幕碎得像蜘蛛网、边缘都摔变形的旧手机。

屏幕沾满了泥水,触控一片混乱。我胡乱地在同样湿透的裤腿上用力蹭了蹭,

手指因为寒冷和恐惧剧烈地颤抖,几乎无法准确地按下那三个救命的数字——120。

报地址的时候,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磕碰,咯咯作响,语无伦次,

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求…求求你们快点!人…人看着不行了!流了好多血!

地址是…老城区…胜利路和…和纺织厂巷交叉口!快啊!!!”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的嘟嘟声。巨大的恐慌和更深的后怕,像冰冷的黑色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急救车什么时候能到?这鬼天气,这偏僻的老城区…她撑得住吗?

我脱下自己那件同样湿透、印着“迅达外卖”褪色logo的廉价薄外套,

笨拙地、徒劳地想盖在她身上,试图为她抵挡一点这无情的风雨,心里却无比清楚,

这根本无济于事。就在我试图将外套覆上她冰冷肩膀的瞬间,异变陡生!

她紧闭的眼睫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破碎的、如同窒息般的呜咽。紧接着,

一只沾满泥泞和暗红血渍、冰冷得如同铁钳般的手,猛地抬起,以惊人的力量,

死死攥住了我还没来得及完全抽回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

带来尖锐的刺痛。“老…公…” 一个破碎的气音,

从她惨白失血的唇间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溢出,微弱得像叹息,

却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绝望执拗。那双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细缝,

瞳孔是涣散的,失焦的,只映着远处路灯穿过雨幕投来的惨淡光晕,里面空茫茫一片,

如同被格式化后的硬盘。然而,

这空洞的目光却死死地、牢牢地锁在我被雨水冲刷得狼狈不堪的脸上,

仿佛我是她沉没的、破碎的世界里,唯一的、仅存的锚点。

“别…别走…别丢下我…”雨水顺着我湿透的头发疯狂地流进眼睛,又涩又痛,模糊了视线。

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泥塑木雕。手腕被她冰凉的手指死死箍住,动弹不得。

那一声带着血泪的“老公”,像一根烧红的钢针,

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扎进了我混乱而恐惧的意识深处。她认错人了。毫无疑问。

可看着她那双空洞眼眸里弥漫的濒死般的绝望,看着她用尽最后力气抓住我的样子,

那句冰冷的“你认错了”却死死地卡在喉咙深处,如同灌了铅,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一种尖锐的怜悯、还有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喻的责任感,

混杂成冰冷的铅块,沉沉地压在了我的心脏上。时间在冰冷的雨水和死亡的寂静中缓慢爬行,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远处穿透层层雨幕,

传来了由远及近、撕心裂肺的鸣笛声!红蓝两色的光影疯狂地旋转、闪烁,

如同地狱之门洞开时透出的光,切割着这绝望的漆黑雨夜。医护人员动作迅捷而专业,

如同训练有素的战士。抬担架,固定颈托,扣上氧气面罩,

连接便携监测仪器…一系列动作在刺耳的雨声和闪烁的警灯下,

带着一种冰冷的、救死扶伤的效率。她那只如同救命稻草般紧攥着我的冰凉的手,

在转移过程中,被一位护士小心地、但异常坚定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了。

那冰冷湿滑、带着死亡气息的触感骤然消失。

手腕上只留下几道深深凹陷的、边缘发白的红痕,以及皮下迅速泛起的青紫淤伤,

还有随之而来的、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的虚无感。“家属呢?

你是她什么人?”一个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疲惫但锐利眼睛的护士,语速飞快地问我,

一边麻利地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急救器械。我浑身湿透地站在急诊室门口惨白刺眼的灯光下,

像个刚从泥水里捞出来的、破败不堪的布娃娃。消毒水浓烈刺鼻的气味,

混杂着雨水带来的土腥气和若有似无的铁锈般血气,霸道地钻进鼻腔。

乱的脚步声、各种仪器单调冰冷的滴答声、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压抑而痛苦的***。

护士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嗡嗡作响,显得遥远而不真实。“家属呢?

你是她什么人?”她提高了音量,又重复了一遍,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

毫不客气地扫过我身上那件印着外卖平台logo、湿透紧贴在身上更显廉价的工装,

扫过我擦破皮、渗着血丝的肮脏手肘,最后落在我惊魂未定、写满疲惫和底层挣扎的脸上。

我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几下,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理智告诉我,

应该立刻解释清楚:我只是个路过的、倒霉催的外卖员,

一个被这场飞来横祸卷进来的陌生人。可我的视线,

却不受控制地、死死地黏在那扇紧闭的、如同生死之门的抢救室大门上。

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像一个血淋淋的惊叹号,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反复闪现那张在泥水中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

还有那只死死抓住我手腕时,冰凉指尖传递过来的、濒临深渊的彻骨绝望和依恋。

“她…”一个沙哑得几乎不像我自己的字眼,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决绝,“…我老婆。”护士的眉头明显地蹙了一下,

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怀疑和不解,但急诊室高强度的工作节奏让她无暇深究。

她只是利落地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单子,“啪”地一声拍在我手里:“行,

那赶紧去缴费办手续吧!初步诊断脑震荡伴随颅内轻微出血观察,肋骨骨裂,

多处软组织挫伤,失血性休克前期。CT、核磁、血项全套都得做!押金先交五万!

动作快点!”“五万”两个字,像两记裹挟着千钧之力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

眼前瞬间一黑,脚下的地面仿佛都在摇晃。我捏着那几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缴费单,

指尖冰凉,比刚才在暴雨泥水中浸泡时还要冷上百倍。它们像烧红的烙铁,

烫得我几乎握不住,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来,

几乎要把我本就佝偻的脊梁彻底压断、碾碎成齑粉!缴费窗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

冰冷的玻璃后面,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敲打着键盘,眼神空洞。我像个提线木偶般挪到角落,

背对着人群,再次摸出那个破旧的手机。手指在湿滑冰冷的碎裂屏幕上艰难地滑动,

好几次都点错了位置。终于点开银行APP,

那个可怜的、孤零零的数字跳了出来——三位数,甚至不够后面那个零头的零头。

指尖悬停在屏幕上那几个颜色鲜艳、图标诱人的借贷APP上,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绝望地擂动着,

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肋骨的疼痛不知是摔的还是紧张的。每一个点开,

都意味着一个深不见底、足以吞噬我全部未来的泥潭。高额的利息,

凶狠的催收…那些画面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我本就不多的睡眠。“喂?林默!

”催债的电话像掐着点一样,在我最绝望的时刻打了进来。

阿彪那沙哑的、带着明显不耐烦和威胁意味的声音,如同破锣般在我耳边炸响,“月底了!

那五千块,你到底凑齐没有?嗯?!别他妈再跟老子说再拖啊!哥几个的耐心是有限的,

不是他妈开善堂的!”“彪哥…”我下意识地弓起背,用手拢住手机,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慌和哀求,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冰冷的墙壁里,“再…再宽限几天,行不行?

我…我这边真遇到天大的急事了,人命关天…”“急事?

***天天骑着个破电驴送外卖能有什么急事?卖惨是吧?老子见得多了!

”阿彪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戾气,“我告诉你,林默!下周一!最后期限!见不到钱,

别怪兄弟不讲情面!你那破车,还有你租的那个狗窝…哼!你自己掂量着办!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在空旷的缴费大厅角落回响,

每一声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冰冷的绝望像剧毒的藤蔓,疯狂地缠绕勒紧我的心脏,

窒息感一阵强过一阵。我无力地靠在冰冷的、贴着廉价瓷砖的墙壁上,

身体顺着墙面慢慢滑坐下去,瓷砖的寒意透过湿透的裤子直刺骨髓,

却比不上心底那彻骨的冰冷。五万?五千?哪一个都像一座无法逾越、高耸入云的绝望之峰,

横亘在我面前。视线茫然地落在手中那几张被捏得皱巴巴的缴费单上,患者姓名栏里,

护士潦草的字迹写着:苏晚晴。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却威力惊人的惊雷,

在我混沌一片的脑海中轰然炸响!苏晚晴?!

威电视台经济访谈中永远冷艳、精准、气场强大、掌控着庞大科技帝国“晴空科技”的女人?

那个名字代表着云端之上、光芒万丈的存在,

和我这种在泥泞里挣扎求存、连房租都时常拖欠的底层蝼蚁,

隔着一条深不见底、遥不可及的银河!我竟然…竟然对着护士说,她是我老婆?

巨大的荒谬感像冰冷的黑色潮水再次汹涌而来,瞬间将我淹没。随之而来的,

是更深的、刺骨的恐慌!她要是醒了,发现自己身处如此窘境,

发现是我这个满身债务、一无所有的穷鬼冒充了她的丈夫……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不敢再想下去。

2 失落在云端推开那扇厚重的、隔绝着生死的病房门时,

里面静得能听到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细微声响。昂贵的VIP单间,

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被一种清冽、高级的香氛巧妙地中和着。

厚重的遮光窗帘半拉着,外面是城市灰蒙蒙、尚未完全苏醒的晨光,

给奢华的病房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苏晚晴靠坐在宽大舒适的病床上,

额角贴着一小块纱布,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透明,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脆弱。

浓密如海藻般的黑发被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优美却异常纤细脆弱的脖颈线条。

她身上穿着质地精良、剪裁合身的病号服,早已不见那晚暴雨泥泞中的狼狈。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勾勒着她精致得无可挑剔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低垂着,

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如同蝶翼般的阴影。此刻的她,

褪去了所有属于商业帝国的凌厉锋芒,像一尊被精心呵护却依旧易碎的薄胎白瓷,

安静地栖息在这片昂贵的静谧里。听到门轴轻微的转动声,她缓缓抬起头。

那双眼睛——我曾在无数财经报道的高清图片上见过,它们锐利如鹰隼,

仿佛能洞穿一切商业迷雾——此刻却像被蒙上了一层江南烟雨般的薄雾,

带着初醒孩童般的懵懂、茫然,以及一种深深的、几乎让人心碎的依赖,

直直地、毫无保留地望向我。“老公?”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沙哑和虚弱,

却有种奇异的、羽毛拂过心尖般的柔软。这声呼唤,像带着细小电流,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我,

带来一阵剧烈的悸动和随之翻涌而上的、更强烈的恐慌。我僵在门口,像个误入禁地的乞丐。

手里提着的廉价白色塑料饭盒变得异常沉重,

里面是医院楼下小餐馆买的、早已失去热气、快要坨成一团的白粥。

护士刚才在走廊里低声叮嘱的话,如同魔咒般在我耳边反复回响:“苏女士脑震荡比较严重,

导致逆行性遗忘,短期记忆受损严重,尤其对事故发生前后几天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

她目前只认定你是她的丈夫,情绪依赖非常重。作为‘家属’,你要积极配合治疗,

尽量顺着她的认知,避免任何可能***到她的言语和行为,

这对她的恢复至关重要……”“老公,你站门口干嘛?”她微微歪了歪头,

眼神纯粹得不染一丝尘埃,带着一丝孩子般的不解,“快进来呀。

”她甚至下意识地朝我这边挪了挪身体,拍了拍床边空出的位置,动作自然而亲昵。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像被烈日暴晒过的沙漠。

顶着护士那充满鼓励却又隐含警告的眼神,我硬着头皮,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堆上,

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那张宽大得能睡下三个我的病床边。

我把那盒印着油腻快餐店红字的劣质塑料饭盒,

轻轻地、带着点自惭形秽地放在光可鉴人的红木床头柜上,

动作僵硬得像个关节生锈的提线木偶。“我…给你带了点粥。”声音干巴巴的,

没有任何水分,连我自己都觉得刺耳。

苏晚晴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那与整个病房奢华格调格格不入的塑料饭盒上。

她秀气的、形状完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那是一种长期浸淫在顶级生活品质中形成的、近乎本能的挑剔和不适。

但这蹙眉真的只是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她重新抬起眼,看向我时,

眼神瞬间又恢复了那种毫无杂质的、温软的信任,甚至还带着一丝明显的心疼。“辛苦你了。

”她温软地说,声音像羽毛般轻柔。她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

纤细白皙的手指带着病后的虚弱,似乎想碰碰我脸上昨晚摔倒时擦伤、尚未完全结痂的痕迹。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我浑身一僵,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她的手顿在半空,

指尖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脆弱。一丝清晰的困惑和受伤飞快地掠过她清澈的眼底,但很快,

就被更深的、如同雏鸟般的依赖所覆盖。“你…”她收回手,轻轻放在洁白的被面上,

声音更轻了,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很累吗?

”语气里是毫不作伪的关切。这纯粹的关切,比最锋利的刀子还要锐利,

狠狠地扎进了我早已不堪重负的心脏。我狼狈地避开她探询的目光,

含糊地应了一声:“嗯…还行。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得厉害吗?

”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好多了。”她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

似乎怕牵动伤口。她的目光不再停留在我脸上,而是缓缓下移,

落在我沾着干涸泥点、明显洗得发白、裤脚甚至有些磨损的牛仔裤上,又缓缓上移,

落在我身上那件袖口已经磨出毛边、领口微微变形、颜色暗淡的廉价化纤外套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鄙夷,没有嫌弃,

只有一种纯粹的、努力在理解某种超出她认知范围事物的困惑打量,

像是在研究一个陌生的、难以理解的符号。然后,那层笼罩在她眼底的薄雾般的困惑,

似乎又加深、浓重了几分。“老公,”她犹豫了一下,贝齿轻轻咬了下苍白的下唇,

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生怕惊扰到什么的小心翼翼,“我们…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奢华病房里昂贵的设施,又落回我身上,

最终停留在那个廉价的塑料饭盒上,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的探寻。她的问题,

像一把生锈的、迟钝的锯子,开始在我心上缓慢地、残忍地拉扯。我们?过得不好?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荒谬的反问!可对着这张苍白、脆弱、写满了全然信任和依赖的脸,

那个冰冷残酷的“是”字,如同烧红的铁块,死死地卡在喉咙深处,灼烧着我的声带,

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巨大的谎言像沉重的巨石压在我的胸口。“别瞎想,

”我听见自己干涩得如同砂砾滚动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无比虚伪和可悲的安抚意味,“你好好养伤,什么都别操心。

钱的事…有我呢。”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巨大的荒谬感几乎让我窒息。有我?我有什么?

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加起来可能还买不起她病房里一瓶矿泉水的零钱吗?

还是那辆摔得半残、价值可能抵不上她一个包的电瓶车?她看着我,

那双褪去了所有商场硝烟、此刻清澈见底的眼眸,如同两泓深潭。

她似乎在极其认真地、努力地分辨着我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试图从中找到能支撑她这个陌生世界的答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几秒钟,

她才慢慢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唇角努力地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带着明显疲惫却异常柔和的弧度。“嗯,我知道,

”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让人心头发颤的信任,“有你在,就很好。

” 她甚至伸出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覆在我放在床边、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那微凉的、柔软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防御,

带来一阵剧烈的酸楚和难以承受的沉重。

3 陋室微光推开那扇斑驳掉漆、吱呀作响的出租屋木门时,

质家具、廉价泡面调料包、淡淡霉味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机油来自角落的电瓶车的气息,

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拳头,迎面狠狠砸了过来。这味道我闻了几年,早已麻木,

甚至觉得带着某种“家”的归属感。但此刻,站在门口,

看着苏晚晴下意识地、微微蹙起的精致鼻尖,

以及她眼底那抹根本来不及掩饰的、巨大的陌生感、不适感,甚至是一闪而过的惊愕,

我脸上瞬间***辣地烧了起来,一直烧到耳根。仿佛自己最不堪、最隐秘的伤口,

被猝不及防地暴露在聚光灯下。这就是我的“家”,

一个位于老旧居民楼顶层、冬冷夏热的单间。墙皮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深色的水泥底子,

天花板角落洇着几块深黄色的、形状可疑的水渍,像丑陋的伤疤。

一张弹簧早已失去弹性、稍一动弹就发出刺耳***的单人床占据了房间大半空间,

床边塞着一张油渍麻花、腿脚不稳的折叠桌,上面堆着没洗的碗筷、半袋开了封的榨菜,

以及几桶花花绿绿、不同口味的泡面,如同某种贫困的图腾。

唯一的窗户对着隔壁楼灰扑扑的墙壁,距离近得仿佛能闻到对面厨房的油烟味,

光线常年昏暗。角落里散落着几个装杂物的破旧纸箱,

以及我那辆沾满泥点、轮胎瘪了一块的破旧电瓶车,

散发着机油、雨水和尘土混合的、属于底层挣扎的气味。这就是她的“家”?

一个身价难以估量、出入顶级场所、掌控着科技帝国晴空科技的女总裁的“家”?

苏晚晴站在狭窄的门框内,像一尊被定格的玉雕,一步也没踏进来。

她身上那件质地柔软、剪裁精良的米白色羊绒开衫,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衬得她大病初愈后的脸色越发苍白清瘦,

与这逼仄、灰暗、杂乱、弥漫着衰败气息的空间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像一幅价值连城的文艺复兴时期名画,被粗暴地、残忍地钉在了废弃工棚斑驳肮脏的墙面上。

她那双恢复了部分神采、却依旧带着迷茫的眼眸,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扫视着这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