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会课的下课铃像道赦免令,却没能解开陆屿心头的结。
他攥着笔的手指泛白,草稿纸上被戳出好几个浅坑,密密麻麻的公式中间,莫名洇开一小团墨渍,像块洗不掉的阴影。
“陆屿,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林薇薇碰了碰他的胳膊,眼神里带着担忧,“苏妄也过去了,你……小心点。”
陆屿点点头,起身时膝盖撞到桌腿,发出闷响。
他没回头,径首走出教室,走廊里的风带着粉笔灰的味道,刮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办公室里,苏妄正靠在窗台边,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露出里面印着乐队logo的黑色T恤。
他手里转着一支笔,看见陆屿进来,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又浮现出来,像在看一场即将开场的好戏。
“你们俩都来了。”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把一叠试卷推到桌上,“苏妄的文化课基础比较薄弱,尤其是数理化,陆屿你多费心。
从这周五开始,每天晚自习后补课一小时,地点就在教室,没问题吧?”
“没问题。”
苏妄先开了口,语气吊儿郎当,眼神却扫过陆屿紧绷的侧脸,“能让学霸亲自辅导,求之不得啊。”
陆屿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能感觉到苏妄的目光像带着温度的针,扎在他身上,让他很不舒服。
“陆屿,你是班长,又是年级第一,带动同学共同进步是应该的。”
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苏妄虽然调皮了点,但脑子不笨,就是心思没在学习上。
你们多沟通,说不定能互相影响呢。”
互相影响?
陆屿在心里苦笑。
他和苏妄,就像两条平行线,硬被拽到一起,只会撞得头破血流。
走出办公室,苏妄跟了上来,脚步轻快,带着种刻意的散漫。
“学霸,”他用胳膊肘撞了撞陆屿的胳膊,“第一次给人补课?
紧张吗?”
陆屿往旁边躲了躲,避开他的触碰:“不紧张。
把你的课本和练习册准备好,周五开始。”
“课本?”
苏妄嗤笑一声,“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练习册?
擦鼓面还嫌硬。”
陆屿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苏妄挑染的金发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眉骨的疤痕也柔和了些。
可他眼里的漫不经心,像根刺,扎得陆屿心里发堵。
“没有课本和练习册,怎么补课?”
陆屿的声音冷了些,“如果你不想补,可以跟老师说,不用浪费彼此的时间。”
“哟,学霸还会生气?”
苏妄挑眉,往前凑了凑,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陆屿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和洗衣粉混合的味道,“我没说不补啊。
课本练习册什么的,你有就行,我看你的呗。”
他说得理所当然,像在使唤什么人。
陆屿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才没让那句“你自己不会买吗”说出口。
“随你。”
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快步离开,后背却像被目光黏住了一样,发烫。
接下来的两天,陆屿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苏妄的地方。
他绕开艺术楼那边的走廊,午休时去食堂最角落的位置,连放学都比平时早了十分钟。
可越是躲避,苏妄的影子就越清晰。
他想起天台那天,苏妄蹲在地上的样子,想起那根被揉得变形的鼓槌,想起那句含糊不清的“没人要的野种”。
周五晚上,晚自习的***刚响过,教室里的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陆屿坐在座位上,摊开苏妄的数学试卷——那是班主任给他的,上面几乎是空白,只有最后一道选择题选了C,还错了。
窗外渐渐暗下来,路灯的光透过窗户,在试卷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
陆屿看着那道错题,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学霸,等很久了?”
苏妄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吓了陆屿一跳。
他转过头,看见苏妄背着一个黑色的鼓包,校服敞开着,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像是刚从排练室跑过来。
“把书包放下,过来。”
陆屿压下心里的波澜,指了指旁边的座位。
苏妄挑了挑眉,把鼓包往桌角一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下,长腿伸到过道里,差点踢翻陆屿的椅子。
“先从基础公式开始。”
陆屿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这是高一上学期的重点,你……等等。”
苏妄忽然打断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递过来,“橘子味的,补充点能量,免得你讲着讲着睡着了。”
橘色的糖块躺在他摊开的手心里,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关节上有层薄茧,虎口处还有道浅浅的疤痕。
陆屿愣了一下,没接。
“怎么?
怕我下毒?”
苏妄笑了笑,自己把糖扔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学霸就是讲究。”
陆屿没理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解。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逻辑清晰,像平时给同学讲题一样。
可苏妄根本没在听,他靠在椅背上,侧着头看窗外,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敲着,发出“嗒、嗒、嗒”的声音,节奏很快,带着某种韵律感。
“这个公式要记住,很重要。”
陆屿加重了语气,敲了敲笔记本。
苏妄的手指停了下来,转过头,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这些玩意儿记了有什么用?
能让鼓点更准吗?
能让演出不砸锅吗?”
“考试要考。”
陆屿说。
“考试考了能当饭吃?”
苏妄嗤笑,“我以后又不靠这个混饭。”
“至少要毕业。”
陆屿看着他,“你不想毕业吗?”
苏妄的眼神闪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脸上的漫不经心淡了些。
他没说话,重新靠回椅背上,却没再敲桌沿,只是看着窗外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蝉鸣。
陆屿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刚才那句话可能说得太重了。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个函数公式:“这个,其实不难。
你看,就像打鼓的节奏,有规律的……”话没说完,苏妄突然坐首了身体,眼睛亮了一下:“你说什么?
像打鼓的节奏?”
陆屿愣了愣:“我是说,公式的变化有规律,就像……我懂了!”
苏妄突然抢过他手里的笔,在草稿纸上画了几道波浪线,“是不是像军鼓的切分音?
这里快一点,这里慢一点,对不对?”
他的手指在纸上快速点着,嘴里还哼着模糊的鼓点,眼神里带着一种陆屿从没见过的专注和兴奋,像找到了什么宝藏。
陆屿看着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个浑身带刺的人,也有这样闪闪发光的时刻。
“喂,学霸。”
苏妄停下手里的笔,看向他,眼神里少了些嘲讽,多了点认真,“明天下午乐队排练,你来看看?”
陆屿愣住了。
苏妄见他没反应,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有点别扭:“……就当是,换个方式学数学。”
窗外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爬进了教室,落在两人之间的草稿纸上,照亮了那道被画得歪歪扭扭的函数曲线,也照亮了陆屿心里某个松动的角落。
他看着苏妄眼里的期待,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苏妄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点燃了星火。
那天晚上的补课,最终还是没讲多少题。
但陆屿走出教室时,手里却多了一颗橘子糖——是苏妄塞给他的,包装还没拆。
夜风带着夏末的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陆屿捏着那颗糖,忽然觉得,或许和苏妄的纠缠,也没那么可怕。
至少,他看到了刺猬柔软的肚皮,哪怕只有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