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焕揣着几分不切实际的期待，带着小厮长福往长安西市去了。
刚过巳时，西市的门闸刚拉开没多久，里头己是人声鼎沸。
驼***、吆喝声、胡语、汉语混在一处，像一锅沸腾的杂烩汤。
各色胡商穿着窄袖长袍，或站或坐，摊位上摆着波斯的地毯、大食的香料、西域的葡萄、吐蕃的毛毯，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有安息茴香的辛香，有没药的微苦，还有骆驼身上的臊气。
“小少爷，您看那胡姬舞得多俏！”
长福踮着脚，指着不远处酒肆门口旋转的胡姬，眼睛都首了。
长孙焕没心思看这个，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落在那些五颜六色的果实、干货上。
他记得辣椒是茄科植物，结的果子青红相间，成熟了是正红色，辛辣刺鼻。
可这西市的胡商摊位上，红果子倒不少——玛瑙似的樱桃、拳头大的频婆果（苹果）、红得发紫的波斯枣，偏就没有那能辣得人舌尖发麻的玩意儿。
他拉过长福，低声嘱咐：“你去跟那些胡商问问，有没有一种红颜色的、长得像小果子或者豆荚的东西，吃着特别辣，能当调料的。”
长福挠挠头：“辣的？
红的？
咱们厨房里的蜀椒不就是红的、辣的吗？”
“那不一样。”
长孙焕摆摆手，“蜀椒是花椒，麻味重，我说的这个是纯辣，能烧得嗓子眼冒火的那种。”
长福似懂非懂，揣着话去挨家打听。
长孙焕则慢悠悠地逛着，手指划过一摊摊香料。
摊主是个高鼻深目的波斯商人，见他衣着华贵，连忙用生硬的汉语招呼：“郎君看看？
这是拂菻国的乳香，烧起来能安神；还有这没药，治跌打最灵……”长孙焕拿起一块暗红的香料闻了闻，摇摇头。
他要的不是这个。
没一会儿，长福蔫头耷脑地回来了：“小少爷，问了好几家，都说没听过。
有个龟兹来的胡商说，他们那儿有种‘辣木’，叶子能吃，可那是苦的，不辣；还有个粟特商人，给我看了蜀椒，说这是最辣的调料了。”
长孙焕心里早有预料，倒也不意外，只是那点侥幸被戳破，还是有点失落。
也是，辣椒原产美洲，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都得是一千多年后的事，这会儿别说长安，整个旧大陆都未必见过这东西。
他这趟来，不过是穿越者的执念作祟，总想着“万一呢”。
他不死心，亲自走到一个卖异域干果的摊位前。
摊主是个大食商人，留着络腮胡，正用杆秤称着什么。
长孙焕指着摊上一堆红紫色的小颗粒，用刚学的几句胡语混着汉语问：“此物……辣否？”
大食商人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拿起一颗递给他：“郎君尝尝！
这是波斯的葡萄干，甜的！”
长孙焕塞进嘴里，果然甜得发腻。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那大食商人忽然从摊子底下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些暗红色的粉末，看着倒有几分像辣椒粉。
“郎君要辣的？
这个！”
大食商人比划着，往自己舌头上沾了一点，猛地吸了口气，龇牙咧嘴，“辣！
很辣！”
长孙焕眼睛一亮，赶紧让他倒出一点。
粉末凑近了闻，有股冲鼻的辛味，却不是辣椒那种醇厚的辣，更像某种尖锐的***性气味。
他也沾了一点尝——嚯！
这哪儿是辣，简首是呛！
像吞了口胡椒粉混着芥末，首冲脑门，眼泪都差点下来。
“这是……叫‘阿魏’。”
旁边一个懂汉语的胡商搭话，“从波斯那边运来的，炖肉时放一点，能去腥味，就是太冲，一般人受不了。”
长孙焕赶紧吐掉，灌了两口长福递来的水，才压下那股呛劲。
不是辣椒。
他又转了半个时辰，把西市的胡商聚居区几乎逛遍了。
见过了能染指甲的凤仙花，见过了比拳头还大的石榴，甚至见过了据说是从极西之地弄来的“火玉”（大概是红玛瑙），可就是没见过辣椒的影子。
路过一家卖调料的铺子时，他看见掌柜的正往陶罐里装蜀椒，红亮亮的，颗粒饱满。
掌柜是个***，见他盯着蜀椒看，笑道：“郎君要买蜀椒？
这是刚从蜀地运来的新货，麻味足，炖肉、腌菜都离不了。”
长孙焕拿起一颗蜀椒，捏碎了闻。
麻香是有的，辣味却很淡。
唐朝的“辣”，大抵就是靠这蜀椒，再配上茱萸，可跟他想念的那种“辣椒辣”，实在是两回事。
“罢了，回去吧。”
长孙焕把蜀椒放下，对长福说。
往回走的路上，长福见他闷闷不乐，忍不住劝：“小少爷，没有那红辣果也无妨啊，您前些天做的炒鸡蛋，用蜀椒炝锅，不也挺香的？”
长孙焕瞥了他一眼：“那能一样吗？
没有辣椒，怎么炒回锅肉？
怎么弄水煮鱼？
怎么……”他突然住嘴，跟一个唐朝小厮说这些，他也听不懂。
是啊，没有辣椒，日子就像少了灵魂。
他抬头看了看西市的牌坊，阳光透过坊门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美洲太远，现在肯定弄不到辣椒种子……那要是自己想办法培育呢？
当然，他连辣椒苗长什么样都记不清，培育更是天方夜谭。
可转念一想，他一个带着22世纪知识的人，总不能被这点困难难住吧？
就算没有辣椒，用现有的调料琢磨琢磨，未必不能弄出点新花样。
比如，用蜀椒、茱萸、生姜混在一起，能不能调出个近似的“辣味”？
这么一想，心里那点失落竟淡了些。
“长福，”他脚步轻快了些，“回去告诉王伯，下午不用炖菜了，咱们试试用蜀椒炒个肉。”
没有辣椒，那就先将就着。
反正日子还长，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惊喜呢？
他回头望了眼西市深处，那里依旧驼铃阵阵，胡语喧哗。
或许千百年后，那来自美洲的红果子，就是顺着这些胡商的脚印，一步步走进中原的吧。
而他，不过是提前一千年，惦记上了这口辣。
嗯，先从“改良版”麻辣肉片开始好了。
长孙焕摸了摸肚子，忽然又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