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随着光标一起突突跳动。
凌晨三点半的写字楼，死寂得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屏幕上，一行行他熬了三个通宵、自认逻辑完美无瑕的代码，正被项目经理的批注无情鞭挞：“逻辑冗余！
性能瓶颈！
用户体验极差！
王强，这就是你交的答卷？
明天早会我要看到重写的方案！”
“重写？”
王强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野兽般的低吼，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自己本就稀疏的头发根部，“老子头发都快被你薅光了，还重写？”
他猛地灌了一口早己凉透的浓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江倒海的憋屈。
KPI是老板画的饼，内卷是同事的标配。
他这个曾经自诩业务能力还不错的程序员，如今像一头被鞭子抽着拉磨的驴，在名为“福报”的磨盘上转得头晕眼花，收获的却只有日益加深的黑眼圈、隐隐作痛的颈椎，和越来越高的发际线。
“滴滴滴！”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是老妈发来的微信语音。
点开，带着浓重乡音、却异常温暖的声音流淌出来：“强子啊，咋又这么晚还不睡？
妈看天气预报，说你们那要降温了，多穿点啊…你爸昨天去后山溜达，说咱家那老屋的房顶好像有点漏雨了，唉，村里也没个像样的泥瓦匠了，年轻人都跑光了……”老屋漏雨？
村里没人了？
王强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疲惫地靠向椅背，目光越过冰冷的电脑屏幕，投向窗外。
都市的霓虹彻夜不眠，勾勒出冰冷钢铁森林的轮廓，却找不到一丝属于他的烟火气。
老家那个北方小山沟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春天山花烂漫的小溪边，夏天老槐树下摇着蒲扇的闲聊，秋天金黄的麦浪，冬天热乎乎的土炕……还有爸妈日渐苍老却满是期盼的脸。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厌倦感席卷而来。
去他妈的KPI！
去他妈的早会！
去他妈的都市精英梦！
老子不干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的野火，再也无法扑灭。
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或者说，是长久压抑后的彻底摆烂）瞬间充满了胸腔。
他猛地坐首身体，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不再是为那该死的代码，而是敲下了一封字字铿锵、力透屏幕的辞职信！
“尊敬的领导：本人王强，因个人身体原因及追求更符合自身价值观的生活方式，即日起正式申请离职。
感谢公司栽培（虽然没啥可谢的），工作交接事宜请联系我（交接完我就拉黑）。
江湖路远，不必再见。
此致，敬礼（并不）！”
点击发送！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王强长长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那口堵在胸口不知多久的浊气，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
他感觉整个肩膀都轻了，虽然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落落的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挣脱枷锁的、近乎虚脱的畅快。
“躺平！
老子要回家躺平！”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低声吼出了自己的新人生宣言。
一周后，处理完所有繁琐的离职手续（主要是为了拿回那点可怜的赔偿金），王强只背了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登山包，像逃离瘟疫一样，坐上了返乡的大巴。
没有离别的伤感，只有归心似箭的迫切。
车子摇摇晃晃驶离喧嚣的城市，高楼大厦逐渐被低矮的平房取代，再然后，是望不到边际的田野。
当熟悉的、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乡风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时，王强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感觉每个毛孔都舒张开了。
终于，大巴在一个略显破败的小站停下。
站牌上的字迹都有些斑驳了。
“王家沟”——他的根。
拖着行李走在进村的土路上，王强的心境和预想的“衣锦还乡”完全不同，却奇异地平静。
路还是那条坑洼的土路，只是两旁不少老屋都上了锁，院墙坍塌，荒草丛生，透着几分萧瑟。
偶尔遇到几个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惊讶，随即是认出他后的热情招呼。
“哟，强子回来啦？”
“城里不好混了？
回来好，回来好！”
“你爸妈念叨你好久了！”
王强笑着应和，心里却有些发酸。
记忆里热闹的村子，如今安静得过分。
年轻人像迁徙的候鸟，都飞向了钢筋水泥的丛林，只留下老人和孩子守着这片日渐沉寂的土地。
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父亲正在院里笨拙地修补着一个破筐，母亲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瞬间绽开的笑容像秋阳一样温暖。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母亲围裙都没解，就冲上来接过他的包，眼眶有些湿润。
父亲放下手里的活计，搓着手，只是憨厚地笑着，一个劲儿说：“进屋，快进屋，外面凉！”
家的温暖瞬间驱散了旅途的疲惫和都市带来的冰冷感。
躺在自家烧得热乎乎的土炕上，王强舒服地叹了口气。
窗外，是自家小小的菜园，再远处，是连绵起伏、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静谧的大山轮廓。
没有打卡，没有会议，没有该死的代码……这才是生活啊！
他美滋滋地盘算着“躺平”大计：以他程序员的功底，接点远程外包的私活，养活自己应该不成问题。
剩下的时间，就在院子里种点菜，去村后那条清澈的小溪钓钓鱼，在老爹的躺椅上晒晒太阳，看看书……完美咸鱼生活图景在他脑中徐徐展开。
第二天，王强就开始了他的“归隐”生活。
睡到日上三竿，慢悠悠吃了老妈做的热乎早饭，搬了把吱呀作响的竹椅到院子里，打开笔记本，准备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私活。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微风拂过带来泥土和野花的芬芳。
他眯着眼，舒服得几乎要睡过去。
嗯，这就是他要的悠闲！
然而，这份悠闲只持续了半天。
下午，王强看着邮箱里寥寥无几且报酬低得可怜的私活邀请，以及一个比一个要求奇葩的甲方留言，眉头渐渐拧成了疙瘩。
他尝试敲了几行代码，却发现对着窗外的大山和蓝天，脑子里那点编程的灵感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和烦躁悄然滋生。
“强子，闲着也是闲着，帮妈把后院那个老仓库拾掇拾掇？
里面堆的都是些陈年破烂，你爸老说碍事，想腾出来放点柴火。”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好嘞！”
王强正愁没事干，立刻应了下来。
活动活动筋骨也好，总比对着电脑干瞪眼强。
推开后院那扇积满灰尘、几乎快要散架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铁锈味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呛得王强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仓库里光线昏暗，只有屋顶几处破瓦漏下的几道光柱，映照着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里面简首是个小型垃圾场。
破旧的农具、缺腿的桌椅、烂掉的箩筐、不知哪年月的旧报纸杂志……层层叠叠，堆积如山。
角落里还隐约能看到几个蒙着厚厚灰尘、形状怪异的木箱和铁家伙。
“嚯，这工程不小啊。”
王强撸起袖子，戴上不知从哪翻出来的破草帽，开始了他的“考古”工作。
清理工作枯燥又费力。
他先把那些明显是垃圾的破烂清出去，尘土飞扬，很快把他变成了一个“土人”。
就在他费劲巴拉地挪开一个沉重的、盖满蛛网的破木柜时，后面的景象让他动作一顿。
角落里，斜倚着几件蒙尘更厚、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大件”。
一件是顶端带着弯钩、锈迹斑斑的长柄铁家伙，沉甸甸的，像是某种镐。
旁边是一个造型奇特的木槽，一侧高一侧低，中间还有隔断，槽壁上布满了破洞。
最下面压着的，像是个大圆盘，边缘很高，也是木制的，盘底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深褐色的、像干涸血迹又像铁锈的痕迹。
旁边还散落着一些奇形怪状、锈蚀严重的铁件，像是某种机械的零件，其中一个圆形的、带着网格的东西，有点像……水泵的过滤网？
“这都啥古董啊？”
王强好奇地拿起那把沉重的铁镐，入手冰凉，锈蚀的表面坑坑洼洼，但依然能感受到当年锻造的厚重感。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抹去镐柄上一块凸起锈斑的灰尘……“嘶——！”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
王强猛地缩手，只见食指指尖被一块翘起的、锋利的铁锈边缘划开了一道小口子，鲜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倒霉！”
他暗骂一声，习惯性地想找纸巾擦擦，目光却被铁镐旁边一块毫不起眼的灰黑色小石头吸引了。
那石头只有鸡蛋大小，表面坑洼不平，躺在灰尘里像个最普通的铺路石。
不知怎地，他受伤的手指无意识地朝那石头甩了一下。
一滴殷红的血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灰黑色石头的中心凹陷处！
就在血珠接触石头表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滴鲜血并没有像落在普通石头上那样扩散或凝固，而是像被海绵吸收一样，瞬间渗入了石头内部！
紧接着，那块灰扑扑的石头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王强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但随之而来的感觉却无比真实！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奇异暖流的酥麻感，猛地从指尖的伤口窜入，沿着手臂的血管经络，闪电般首冲他的大脑！
“嗡——！”
王强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眼前瞬间天旋地转，无数光怪陆离的彩色线条和噪点疯狂闪烁！
他闷哼一声，脚下踉跄，差点被脚下的杂物绊倒，慌忙扶住了旁边那个破木溜槽才稳住身体。
眩晕感持续了大约十几秒，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王强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股不适感。
刚才……怎么回事？
低血糖了？
被锈铁划破感染了？
破伤风前兆？
他心有余悸地看向那块“罪魁祸首”的灰石头，它静静地躺在原地，依旧那么灰扑扑，毫不起眼，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
“真是见鬼了……”王强嘟囔着，准备继续干活，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仓库地面散落的杂物。
然而，就在这一瞥之间，他的视线猛地凝固了！
世界，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在他眼中，那些散落在尘土里的、原本毫不起眼的金属小物件——一枚生满绿锈的铜钱，半截锈死的铁钉，甚至一个破铁皮罐头盒的拉环——此刻，竟然都蒙上了一层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光晕？
铜钱散发着一种暗沉的、偏绿的微光；铁钉是更暗淡的灰白色；而那个铝制的拉环，则是一种冷冽的银白色光泽。
这感觉太诡异了！
像是突然戴上了一副能透视金属的特制眼镜。
王强使劲揉了揉眼睛，又闭上再睁开。
那些微弱的光晕依然存在，并非幻觉！
他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不受控制地蹦了出来：难道……是刚才那块石头？
那滴血？
他屏住呼吸，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紧张和莫名的兴奋，目光一寸寸地在昏暗、布满灰尘的仓库地面上仔细搜寻，掠过那些散发着各种微弱光晕的金属垃圾……突然！
在靠近墙角、一堆腐朽木屑的缝隙里，一点极其微小的、却闪烁着与周围截然不同光芒的东西，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
那光芒，是温暖而耀眼的……金色！
虽然微弱得像夏夜的萤火，但那纯粹的、属于黄金的璀璨色泽，在他此刻奇异的视野里，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鲜明！
王强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像被施了定身法，眼睛死死盯着那点微弱的金光，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金……金子？！”
（第一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