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馆,阳光斜斜切过球台,王楚覃刚结束一组对抗训练,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滴。
转身时,撞进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孙滢莎背着个半旧的黑色球拍包,站在场地边缘,校服袖子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细白的胳膊。
“你怎么来了?”
他扯过毛巾擦脸,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意外。
这丫头去年被选进校队,跟着基础班练了半年,最近总说要跟他“过两招”。
“教练说我正手够稳了,让我跟你对对练。”
孙滢莎把球拍包往地上一放,拉链拉开时露出里面的球拍——拍柄缠着她惯用的蓝色胶带,边缘磨得有点发白。
王楚覃瞥了眼她的球拍,又看了看她明显长开了的个子,己经到他肩膀了。
“就你?”
他挑眉,故意把球往她那边扔了个快的,“接得住再说。”
白球带着旋儿飞过去,孙滢莎侧身引拍,正手快带稳稳把球打回来,擦着球台边线落地。
“哟,进步了。”
他有点惊讶,脚步却没停,连续几个正反手转换,逼得她在球台边跑动。
孙滢莎咬着唇接招,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住,眼神却倔得很,像头不肯认输的小鹿。
一个刁钻的反手大角度过来,她扑救时重心不稳,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嘶——”她疼得蜷了下,王楚覃己经几步跨到她面前,蹲下身就去掀她的裤腿。
“别动。”
他的指尖有点凉,碰到她发烫的皮肤时,两人都顿了顿。
膝盖上红了一大片,没破皮,却看着吓人。
“没事没事。”
孙滢莎想往后缩,被他按住肩膀。
“哥哥我真没事……红成这样了还说没事”他的声音有点闷,从包里翻出云南白药,喷在掌心搓热了,小心翼翼往她膝盖上按。
“跟你说过多少遍,重心别太往前,非要逞强。”
她没说话,低着头看他专注的侧脸。
他的睫毛比小时候密了,下颌线也清晰起来,喉结滚动时,能看到脖颈上凸起的筋。
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她忽然发现他耳后有颗小小的痣,以前怎么没注意过?
“好了。”
他收回手,往旁边挪了挪,拉开距离,“休息十分钟,再练一组。”
孙滢莎乖乖点头,却在他转身时忽然说:“刚才那个正手,我接得是不是挺帅?”
王楚覃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还行吧,比上次强点。”
其实他没说,刚才对抗时,他特意收了三成力。
最后那个反手大角度本可以更刁钻,瞥见她膝盖在球馆地板上磕出的红痕时,手腕终究是松了半分。
休息时孙滢莎没坐回场边,抱着膝盖靠在球台侧面发呆。
王楚覃练发球的间隙往那边瞥了两眼,看见她正用指尖轻轻碰膝盖上的红印,像在确认伤口的存在。
他喉结动了动,从包里摸出袋草莓味的糖——上周练球时听她跟队友念叨想吃,顺手在小卖部多拿了两袋。
“喏。”
他把糖扔过去,砸在她怀里。
孙滢莎抬头时眼睛还带着点水汽,拆开糖纸塞进嘴里,草莓的甜混着薄荷味在舌尖炸开。
“谢谢哥哥。”
她含着糖说话有点含糊,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囤粮的小仓鼠。
王楚覃转身的动作快得像躲什么,耳根却悄悄漫上热意。
这丫头好像总不知道避嫌,队友们的目光齐刷刷扫过来时,他听见后排有人在笑:“王楚覃,你对她也太偏心了吧?”
“练你的球去。”
他把球往那人身上砸,却没真用力,白球轻飘飘落在对方球拍上。
那天的加练结束得比平时晚。
孙滢莎收拾球拍时,发现王楚覃的战术本落在球台上,封皮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黑色硬壳上印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是她照着漫画书描的。
她刚想喊住他,指尖却先一步翻开了内页。
前几页都是密密麻麻的战术笔记,首到倒数第三页,忽然出现了几行不一样的字迹:正手快带手腕发力要寸劲(孙滢莎总忘);反手位步法调整慢半拍(下次多喂几个);喜欢草莓味的糖(记着)。
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像被白球狠狠撞了下。
王楚覃折返回来拿本子时,正撞见她举着本子发愣,他的脸“腾”地红了,伸手就去抢:“瞎看什么!”
“这是你写的?”
孙滢莎把本子往身后藏,眼睛亮得惊人。
“不关你事。”
他攥着她的手腕往回拽,两人拉扯间,本子“啪”地掉在地上,夹在里面的便利贴飘了出来——上面画着个小人儿,正举着球拍追球,旁边标着行小字:膝盖别再磕了,笨蛋。
空气忽然静下来,只有球馆排风扇嗡嗡的转动声。
王楚覃的指尖还搭在她手腕上,能清晰摸到她脉搏的跳动,像打鼓似的。
他猛地松开手,捡起本子就往门口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王楚覃!”
孙滢莎忽然喊他的名字,不是“哥哥”。
他的脚步顿住了。
“明天……还能跟你练球吗?”
她的声音有点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他闷闷的声音:“七点,别迟到。”
第二天孙滢莎六点半就到了球馆。
王楚覃正对着墙壁练反手,晨光里他的侧影很挺拔,球拍撞击墙面的声音规律得像钟摆。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发现他今天换了块新胶皮,红色的拍面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早啊。”
她把保温杯放在球台边,里面是妈妈煮的蜂蜜水,特意多放了两颗枣。
王楚覃“嗯”了一声,视线在她膝盖上顿了顿——昨天的红痕淡了些,她今天穿了条长运动裤,裤脚扎得很紧。
“裤子挺好看。”
他没头没脑地说。
孙滢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脸颊忽然发烫:“我妈给我买的……”那天的训练格外顺利。
王楚覃喂多球时很耐心,总是等她调整好姿势才发球。
练到中途,他忽然说:“试试反手?”
白球轻飘飘飞过来,孙滢莎引拍时有点慌,球拍歪了下,球擦着拍边飞了。
“哎呀。”
她懊恼地跺脚。
“手腕再沉点。”
王楚覃走过来,站在她身后,手心虚虚环住她的胳膊,“像这样……”他的气息落在她耳后,很轻,却让她的耳朵瞬间烧起来。
“看球。”
他提醒道,声音比平时低。
孙滢莎逼着自己盯着飞来的白球,可注意力总忍不住跑偏——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他今天用的洗发水是薄荷味的;他的心跳声透过后背传过来,和她的节奏慢慢重合。
“不错。”
她终于把球打回去时,听见他笑了,很低的一声,却像羽毛搔在心尖上。
有次队内循环赛,孙滢莎对上高年级的学姐,1:2落后时慌了神。
王楚覃坐在场边喝水,忽然喊了句:“手腕再紧点!”
她像被点醒似的,连追两分扳平,最后赢了比赛。
下场时冲到他面前,眼睛亮得惊人:“哥哥你看我赢了!”
喊出口才发觉又叫了“哥哥”,脸颊腾地红了。
周围队友起哄“王楚覃你妹妹厉害啊”,他没像小时候那样急着反驳,只是把手里的水递过去,声音比平时低:“运气好而己。”
孙滢莎接过水,触到他指尖的温度,忽然想起八岁那年,他也是这样,把巧克力塞给她,嘴上硬邦邦的,眼里却藏着点别的东西。
球馆的灯光亮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偶尔随着挥拍动作交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王楚覃看着孙滢莎对着墙壁练反手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丫头好像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会掉金豆豆的小尾巴了。
训练结束时,外面下起了小雨。
王楚覃撑开伞,发现伞骨有点歪——上次帮孙滢莎挡篮球时被砸的。
“过来。”
他往旁边挪了挪。
两人挤在一把伞下往公交站走,雨丝被风吹进来,落在校服袖子上。
孙滢莎的肩膀偶尔碰到他的胳膊,像触电似的缩回去,过会儿又不自觉地靠近。
“下周有混双选拔。”
王楚覃忽然说。
“嗯,我知道。”
孙滢莎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想不想……跟我一组?”
他的声音很轻,被雨声盖得有点模糊。
孙滢莎抬头时,撞进他的眼睛里。
路灯的光落在他瞳孔里,像盛着星星。
她用力点头,怕他没看见,又补了句:“想!”
伞下的空气忽然变得很甜,像含了颗草莓糖。
王楚覃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被她叫了这么多年“哥哥”,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此刻,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陪她走过这段下雨的路,陪她走向更远的球台。
只是他没说,刚才在球馆收拾包时,他悄悄把那袋没吃完的草莓糖,放进了她的球拍侧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