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闹钟尖锐地刺破梦境。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熬夜打游戏的代价在开学第三天就显露无遗。
挣扎着洗漱,背上书包走出单元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一丝清冽。
刚拐出小区大门,一个洪亮又透着熟悉感的声音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林——默!
早啊!
就知道得在这儿逮着你!”
是曾璟。
他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单脚支地,顶着那头依旧精神的刺猬头,正咧着嘴冲我笑,活力西射得像刚充满电。
“呃……早。”
我含糊地回应,努力压下打哈欠的冲动。
住得近这个事实,在开学初期的每一个清晨,都会被曾璟以一种宣告天下般的方式落实。
“快点儿!
第一天踩点,第二天迟到了两分钟,今天第三天,哥们儿带你创造无迟到记录!”
他不由分说地把自行车蹬得飞快,招呼我跟上。
我只好小跑着追上去。
清晨的街道还很安静,他爽朗的谈笑声和我努力追赶的脚步声是主旋律。
他讲昨晚火影抽高招多么坑爹,讲王帆阳昨天体育课摔了个狗啃泥(虽然我还不太清楚这个王帆***体是哪位),讲昨天作业差点没抄完……话题跳跃得让人应接不暇。
我多数时候只能“嗯哦”,偶尔蹦出一个词回应,呼吸急促更多是因为跑步。
奇怪的是,这种“被迫”同步的节奏和耳边持续不断的“噪音”,竟冲淡了不少独自踏入陌生校园的恐慌感。
太阳在行道树的缝隙间跳跃,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教室。
章晓老师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是语文课的稳定器。
她正在讲解《春》的意境。
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户,尘埃在光束里轻舞。
章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娟秀的板书,眼神扫过全班,带着期许。
“哪位同学试着描述一下,朱自清笔下‘春风图’里的听觉感受?”
教室瞬间安静。
即使身为语文学霸的我也下意识地低头,盯着课本上“轻悄悄”三个字,恨不能把自己的存在感也降到“轻悄悄”。
“曾璟,看你似乎有想法?”
章老师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身边的同桌“腾”地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带着点不加修饰的首白:“嗡嗡地响呗!
老师,我觉得就跟村头老槐树上那大马蜂窝差不多一个动静!”
前半句还行,后半句……全班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
连章老师也忍不住掩嘴弯了眉眼,轻轻咳了一声:“呃……曾璟同学的比喻很有生活气息啊。
不过,朱自清先生写的是蜜蜂飞舞、蝴蝶低语的轻盈灵动……”曾璟挠了挠刺猬头,嘿嘿一笑,也不尴尬,一***坐下了,还偷偷朝我竖起了中指。
我绷紧的肩膀也不知不觉松了下来。
这种令人脚趾抠地的“抽象”回答,意外的缓解了我的紧绷。
接下来是数学课。
教数学的张勤老师是一位表情严肃、戴着厚厚眼镜的中年女老师。
讲课语速极快,板书如疾风骤雨。
复杂的数字符号在黑板上飞速蔓延伸展,看得我眼花缭乱。
“这个公式变形,懂了吗?”
张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视课堂。
一片茫然的沉默。
“看来都没懂?
那我再讲一遍!
基础怎么这么不牢靠!”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透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急躁。
底下一片缩脖子的“鹌鹑”。
一根铅笔悄悄戳了戳我的胳膊肘。
曾璟递过来一张巴掌大的废纸,上面用极其潦草的字迹写着:“啥啊啥啊?
天书?”
我忍不住嘴角微抽。
紧张气氛被他这么一搅和,莫名淡了一点。
我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
他立刻咧着嘴无声地笑起来,对我比了个大拇指。
同桌间的默契小动作,在这种高压环境下,竟像一种隐秘的同盟。
虽然还是没懂公式,但那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似乎被旁边这团火热的“首爽抽象风”冲散了些许。
午餐***犹如天籁。
同学们纷纷起身,喧闹着涌向食堂。
拥挤、嘈杂、陌生的环境再次激活了我的社恐开关。
“冲啊!
目标——糖醋排骨!”
曾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像要出征的将军,一把拉起我的胳膊,“林默,跟上!
我熟,占座!”
我几乎是被他裹挟着卷入食堂的人潮。
刺鼻的油烟味、金属餐盘的碰撞声、各种方言的喧嚣声浪瞬间将我淹没,大脑一片空白,只想往后退缩。
“这边!”
曾璟灵活地钻到一个窗口前,熟练地指挥,“你占这儿!
我去那边排队抢肉!”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像根木桩,被迫承受着周围汹涌的人流挤压。
胃里一阵翻涌。
曾璟很快端了两个餐盘回来,塞给我一个:“快!
找地方坐!”
他像艘开路船,在拥挤的桌椅间奋力挤出一条路,最终在角落里抢到两个位置。
“呼——!”
他把餐盘重重放下,抹了把额头的汗,“累死爷了!
吃饭是打仗啊!”
看着盘子里分量十足的饭菜,再看看对面己经开始狼吞虎咽的曾璟,喧嚣嘈杂的世界仿佛被暂时隔绝在我们这小小的一角。
虽然食不知味,但至少,身边这个声响巨大、行动力十足的同桌,无形中为我隔出了一块小小的“安全区”。
地理课。
下午第一节是地理。
进来的是位气质儒雅、穿着整洁衬衫的男老师,李程。
“同学们好,”他声音温和,带着令人舒服的磁性,“欢迎来到地球的奇妙世界。”
他并不急于翻书,而是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流畅优美的圆圈。
“谁能告诉我,地理是什么?”
又是一片安静。
“可以研究石头?”
有人小声嘀咕。
“研究刮风下雨呗!”
后排一个男生喊。
李程老师温和地笑了:“都对,也不全对。
地理啊……”他踱步到窗前,指着远处鳞次栉比的屋顶和隐约可见的山峦,“它就藏在我们脚下这块土地里,藏在窗外飘过的那片云里,藏在你们放学回家走的每一条路上,甚至——就藏在我们的早餐里。”
他转身,风趣地说,“比如林默同学中午吃的米饭,是哪里长的稻谷?
曾璟同学碗里的土豆炖肉,土豆的原产地又在哪里呢?”
所有人都被他新奇的角度吸引住了。
我第一次发现,地理似乎不是课本上那些枯燥的分界线,而是可以想象的有趣故事。
曾璟也难得安静地听着,浓眉舒展,似懂非懂地不住点头。
放学。
夕阳将街道染成温暖的橘红。
一天的喧嚣总算落幕。
我和曾璟再次走在归途上,准确的说他是骑着自行车。
放学时段的街道比早晨热闹许多,充斥着各种声音。
“地理课那老师挺有意思啊!
比张老太太强多了!”
曾璟一边走一边夸张地抡着胳膊做着火影里鸣人的忍术动作,“她讲课太可怕了,咣咣咣一顿板书写完,我还没来得及抄呢,‘懂了没?
’我懂个锤子我懂!”
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一天的疲惫似乎在这句吐槽里缓解了几分。
“对了,周末打不打乒乓球?
我家楼下那块台贼好!”
曾璟兴致勃勃地提议。
“呃……我……不是很会打。”
我老实回答。
“没事!
哥教你!
谁不是从菜鸟开始的!”
他大包大揽地拍胸脯,又想起什么,“哦对,你家前面就到了!
明天老时间,楼下等你啊!
别又睡过头!”
在小区门口分开,看着他哼着不成调的歌,风风火火地蹬车拐进马路对面的明辉苑。
晚风轻柔,带着初秋的微凉。
回头望了一眼教学楼的方向,初一(6)班教室的灯应该也灭了吧?
今天没有在走廊或操场偶遇她。
也好。
那张压在笔袋深处的旧纸条,似乎也暂时沉眠。
带着点酸涩的肩膀、塞满新知识的混乱脑袋,和身边这个活力西射又有点抽象的同桌一起……初中的生活,在跌跌撞撞与曾璟牌引擎的推动下,正一点点尝试着铺展它陌生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