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卧牛脊上的薄雾,却驱不散林风心头的阴霾。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熟悉却又感觉无比陌生的山路,一步步挪回青岚镇。
药篓空了,只有几株在混乱中侥幸未被浊气波及、却也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星点草蔫蔫地躺在篓底。
这点收获,连半副回气散都凑不齐,更别提换铜板给母亲抓药了。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身体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左臂和左侧肋下,被浊气首接侵蚀的地方,皮肤上残留着几道蛛网般的青黑色纹路,触手冰凉,带着隐隐的刺痛,如同被无形的冰针持续扎着。
而与之相对的,右半身,尤其是小腹丹田的位置,那股温润的暖流虽然微弱,却如同涓涓细流般持续不断地流淌着,滋养着他几乎耗尽的体力,甚至让昨夜因采药而积累的些许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在他体内泾渭分明地共存着,诡异而令人不安。
胸口那昙花一现的光影纠缠没有再出现,仿佛真的只是幻觉。
镇口的木栅栏出现在视野里,几个早起下田的农人扛着锄头,看到林风狼狈的样子(衣服被荆棘划破多处,沾满泥土草屑,脸色苍白),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哟,这不是林家小子吗?
大清早的,钻山沟里打滚去了?”
一个粗嗓门的汉子打趣道,引来几声哄笑。
林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不敢多言,低着头,加快脚步穿过镇口狭窄的石板路。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仿佛能穿透他破烂的衣服,看到他皮肤下那些不祥的青黑色纹路。
青岚镇很小,只有一条主街,两侧是低矮的铺面和住户。
林风的家在镇子最西头,一座摇摇欲坠的茅草屋。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潮湿霉味扑面而来。
“风儿?
是你回来了吗?”
一个虚弱而焦急的女声从里屋传来,伴随着压抑的咳嗽。
“娘,是我。”
林风心中一紧,连忙应道,将空药篓放在门边角落,快步走进昏暗的里屋。
母亲林氏半倚在土炕上,盖着打满补丁的薄被,脸色蜡黄,眼窝深陷。
看到林风的样子,她浑浊的眼睛里立刻涌上担忧:“怎么弄成这样?
摔着了?
伤着哪儿没有?”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查看。
“没事,娘,就是路滑摔了一跤,擦破点皮。”
林风赶紧上前按住母亲,强作镇定地解释,“星点草…今天运气不好,没采到多少。”
他避开了浊煞的事情,那只会让母亲徒增恐慌。
林氏心疼地抚摸着儿子脸上的泥痕和手臂上的划伤,触碰到那冰凉青黑的区域时,她枯瘦的手指明显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更深的不安:“这伤…怎么摸着这么凉?
还…发青?”
“可能是摔在湿冷的石头上了,冻着了。”
林风心头发虚,连忙缩回手,“娘您别担心,我去王叔那儿看看,顺便问问有没有活计,看能不能赊点药。”
他必须去找王瘸子,不仅是为了母亲的药,更因为他需要一个解释——关于自己身体的解释。
王瘸子的药铺就在主街中段,门口挂着一个褪色的“药”字幡。
铺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各种草药混杂的复杂气味。
王瘸子正佝偻着背,用一个缺了口的石臼捣着药,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谁啊?
抓药还是瞧病?”
“王叔,是我,林风。”
林风站在柜台前,声音有些干涩。
王瘸子这才抬起头,他约莫五十多岁,左腿有些跛,脸上布满风霜刻下的深褶,眼神却透着一种常年与药草打交道沉淀下来的锐利。
他扫了一眼林风空空的药篓和狼狈的样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又是空手?
你小子最近是撞了邪了?
你娘的药可拖不起!”
“王叔,今天…今天山里出了点怪事。”
林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决定透露部分实情,他小心翼翼地卷起左臂的袖子,露出那几道明显异于普通擦伤的青黑色纹路,“我…我好像碰到‘那种东西’了。”
“那种东西?”
王瘸子起初没在意,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林风手臂上那如同活物般蜿蜒、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青黑色纹路上时,捣药的动作猛地停住,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圆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一把抓住林风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林风痛呼一声。
王瘸子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异常的灼热感,用力按压着那青黑色的纹路,仔细地观察着纹路的走向和颜色深浅,鼻子还凑近嗅了嗅。
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恐惧。
“浊…浊煞蚀痕!”
王瘸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仿佛怕被什么存在听到,“真的是…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林风的脸,充满了审视和强烈的怀疑。
“我…我也不知道,当时感觉快死了,后来…后来不知怎么就挺过来了。”
林风被王瘸子的反应吓到了,心脏狂跳,不敢提体内暖流的事情,“王叔,这…这很严重吗?
我娘…”王瘸子没有立刻回答,他死死盯着那蚀痕,又猛地拉开林风的衣襟,检查他胸口和肋下。
当他看到林风肋下另一片更大、颜色更深的青黑色蚀痕时,倒抽一口凉气,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恐惧,有困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闭嘴!”
王瘸子厉声打断林风,警惕地看了一眼铺子外面,确认无人,才压低声音急促地说:“不想死就别再提‘浊煞’这两个字!
这东西沾上了,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你小子…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中的狗屎运!”
他松开林风,烦躁地在狭小的铺子里踱了两步,跛脚踩得地板咚咚响:“听着!
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对谁都别说!
包括你娘!
说了只会害死你们母子!”
他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鹰隼,“除了这些蚀痕,你身体还有什么感觉?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比如力气变大?
或者…特别容易发怒?
或者…身上长出奇怪的东西?”
林风心头剧震!
力气变大?
他确实感觉恢复得比平时快,而且刚才王瘸子抓他手腕时,他本能地差点挣脱开…但他强忍着没表现出来。
“就是…伤口有点凉,有点疼,还有…有点使不上劲。”
他半真半假地回答,隐瞒了暖流和愈合速度加快的事实。
王瘸子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惊骇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算你命硬。
这蚀痕…看着吓人,但似乎只是皮表沾染,没有深入内腑经脉的迹象,否则你早就该发狂或者畸变了。”
他从柜台下摸索出一个粗糙的陶罐,挖出一大坨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药膏。
“拿着!
这是‘烈阳散’,能暂时压制你身上的阴寒邪气,缓解疼痛。
每天早晚涂抹在蚀痕上!
记住,是‘压制’,不是‘祛除’!
浊煞蚀痕一旦沾染,如同跗骨之蛆,想要根除…难如登天!
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他将药膏塞给林风,眼神复杂,“你娘的药…这次先赊给你,下次采药加倍还!”
王瘸子的态度让林风更加不安。
那“烈阳散”涂抹在蚀痕上,立刻传来***辣的灼烧感,确实暂时压下了冰冷的刺痛,但王瘸子话语里的绝望和那“跗骨之蛆”的形容,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更重要的是,王瘸子最后那复杂的眼神,似乎不仅仅是对浊煞的恐惧,更像是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就在林风揣着给母亲的药包和那罐沉重的“烈阳散”,心事重重地走出药铺时,镇子里突然骚动起来!
“出事了!
卧牛脊那边出大事了!”
一个从镇外跑回来的猎户满脸惊恐,扯着嗓子大喊。
“山塌了!
好大一片林子都枯死了!
黑漆漆的!
像被火烧过一样!”
“是山鬼!
一定是山鬼发怒了!”
“放屁!
我看是瘟神过境!”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在小小的青岚镇蔓延。
人们纷纷涌上街头,朝着卧牛脊的方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脸上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林风站在人群中,脸色煞白。
他抬头望去,只见卧牛脊北坡,正是他今早遭遇浊煞风暴的地方,一大片山体失去了葱郁的绿色,呈现出一种死寂、不祥的焦黑色!
那黑色如同一个巨大的、丑陋的伤疤,烙印在青翠的山峦之上,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诡异。
那是浊煞留下的痕迹!
是他亲身经历的灾难,如今***裸地呈现在所有镇民眼前!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林风。
王瘸子的警告言犹在耳,而自己身上就带着这“灾厄”的印记!
如果被人发现…他不敢想象后果。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小镇的混乱。
两匹高大神骏、鬃毛油亮的青鳞马(一种耐力极佳的低阶灵兽马)踏着清脆的蹄音冲入镇中,马背上坐着两名身穿统一制式青色劲装的青年。
他们神情冷峻,腰间佩剑,身上散发着一种与小镇格格不入的凌厉气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慌乱的人群和远处山上的焦黑。
为首的青袍青年勒住马缰,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镇民的耳中:“青岚镇管事何在?
玄天宗外门执事在此!
此地突发异象,灵气紊乱,恐有邪秽作祟!
速来禀报详情!”
**玄天宗!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对于青岚镇这样的边陲之地来说,玄天宗就是传说中的庞然大物,是执掌一方秩序、高不可攀的仙门!
恐慌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敬畏地看着马背上的两名青年。
镇上的老管事连滚爬爬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对着马上的青年点头哈腰,语无伦次地描述着早上的“天降黑火”、“山鬼作祟”。
林风的心跳却漏了一拍。
不是因为玄天宗的威名,而是那为首青年扫视人群时,锐利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仿佛带着穿透性,让他感觉自己皮肤下的蚀痕和体内冰火交织的异样感都无所遁形!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用破烂的袖子遮住左臂,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玄天宗的人来了!
他们是为了那浊煞侵蚀的痕迹而来!
自己这个带着“灾厄”印记、体内藏着诡异秘密的人,在这仙门中人眼中,会是什么?
是受害者?
还是…需要被“净化”的隐患?
平静的青岚镇,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灾变和仙门的降临,彻底沸腾了。
而林风,被夹在浊煞的隐痕与仙门的注视之间,仿佛站在了风暴眼的边缘。
他体内的那股微弱暖流,似乎也因那仙门青年的一瞥,而微微躁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