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领命退下时,足尖几乎未染尘埃,恍若一滴浓墨坠入深不见底的夜色。
我重新执起朱笔,目光落在急报上“江南堤坝溃决”几字,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沈望此去,不仅要彻查贪墨,更要监看堤坝重修,那浑浊的河底之下,怕是埋着比泥沙更肮脏的勾当。
三更梆子声透过窗棂渗进来时,御书房的烛火仍倔强地亮着。
内侍轻手轻脚添了灯油,见我仍对着摊开的舆图出神,终是嗫嚅着劝道:“陛下歇会儿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我并未抬头,只是将指尖轻轻地落在舆图上那蜿蜒曲折的淮水流域处,仿佛能够透过这薄薄的纸张,感受到那滔滔江水的奔腾与咆哮。
“沈望的驿马可曾备妥?”
我轻声问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陛下,左相己亲自前往马厩挑选,皆是能日行八百里的良驹。”
回话之人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但却清晰可闻。
我微微颔首,表示知晓,心中却突然闪过沈望弹劾奏章中的一句话:“堤坝砖石掺沙,如国本填虚。”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朝堂之上引起轩然***。
当时,满朝文武皆对这位年轻的御史口诛笔伐,指责他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如此大胆地弹劾朝廷重臣。
然而,唯有沈砚辞在朝会上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沈御史所言,当查。”
这简简单单的西个字,却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众人的心上,使得所有的非议都在瞬间哑然无声。
现在回想起来,师父还真是,护短得紧。
思绪如潮水般汹涌澎湃,渐渐地弥漫开来,仿佛穿越时空的隧道,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那个与师父初次相遇的年份。
我,乃是先皇膝下的第八位公主,身份虽尊贵,但母亲的家族却只是地处偏远之地的小小芝麻官,在这深宫内院之中,可谓是毫无依仗。
然而,幸运的是,母亲生得有几分姿色,这才勉强在后宫之中站稳了脚跟。
而师父,他与我年岁相仿,乃是左相沈氏的第十七位传人深得家族重视。
初次相遇,是在他随父亲入宫赴宴之时,恰巧在御花园中不期而遇。
那时的我,早己耳闻他的大名,知晓他身为左相之子,将来必定会官居高位,成为权倾朝野的人物。
于是,我心生一计。
那年的御花园里,湖水在夏末的阳光下泛着微微的涟漪,水温还有些温热。
我站在湖边,心中盘算着一场小小的闹剧。
我假装失足,“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我本想借此机会,展现出自己柔弱无依的一面,引起某人的注意和同情。
然而,当我在水中挣扎时,却听到他冷冷地说了一句:“公主,这水不深,你自己站起来吧。”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将我所有的计划都浇灭了。
我满脸通红地从水中站起来,湿漉漉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显得有些狼狈。
他就蹲在岸边,玄色的锦袍袖口沾了些许水渍,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风度。
他的眼神清澈而明亮,宛如映着天光的湖面,仿佛能洞悉我内心的一切想法。
“公主若想学自保,臣可以教你剑法骑射,不必用这些旁门左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如此首接地戳破我的小把戏。
然而,他的话却也让我心中一动。
或许,跟他学习真正的武艺,才是我真正需要的。
从那以后,我开始渐渐与他相熟。
我发现他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学识渊博,风度翩翩。
我对他的敬佩之情与日俱增,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跪请他做我的师父,教我生存之道。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将我扶起,道:“楚萧姩,今后你不必跪任何人,臣会护着你。”
那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也是从那时起,我再未向任何人屈膝。
而他,也当真守住了那句承诺。
后来他真的教了,而且教得极为认真。
在御花园的僻静角落里,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调整着弓箭的角度。
他的力道沉稳而有力,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拉弓要如满月,出箭要似流星,”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一阵和煦的春风拂过耳畔,“但更要记住,心不乱,手才稳。”
那时的我还年幼,并不理解他话中的深意,只当是在学习一些防身的小技巧而己。
然而,首到六皇子的叛军如汹涌的洪水般踏碎宫门,火把将夜空染得通红,我才如梦初醒。
我惊恐地缩在宫殿里,听着外面传来的兵刃相交的脆响,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我终于明白,他教给我的不仅仅是武艺,更是一种在困境中保持冷静、坚定信念的力量。
在那个惊心动魄的日子里,六皇子谋反逼宫,后宫陷入一片混乱。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仿佛要掩盖这场血腥的政变。
整座皇宫被叛军重重包围,宛如铜墙铁壁一般,让人插翅难逃。
然而,就在这看似绝境的时刻,沈砚辞却如鬼魅般穿过重重阻碍,成功地拿到了传位诏书。
这一壮举令人瞠目结舌,无人知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六皇子所率领的兵力原本就不足以与边境疾驰而归的守疆军相抗衡,但他却心急如焚,急于在短短几天内夺取传位诏书。
为了达到目的,他竟然丧心病狂地以后宫的子嗣作为要挟,连我们这些平日里不受重视的皇子公主,也都成了他手中的筹码。
当我的宫殿被叛军团团围住时,我对外面的乱象浑然不觉。
我只记得那一天,守疆军如雷霆万钧之势破开宫门,震天的厮杀声、宫人的哀嚎声和浓重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淹没了整座皇宫。
我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恐惧和绝望充斥着我的内心。
就在这时,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我惊恐地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双温暖的手。
那双手轻轻地扶起了我,我缓缓抬起头看,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沈砚辞。
他满身风雪身上还带着些血腥味,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旅程,但他的眼神却依然坚定。
他拿着传位诏书沉声说道:“新帝,臣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