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结了薄冰的碎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能听出,这脚步声沉稳有力,绝非外门弟子的轻浮,倒像是……内门的执事?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浑身的剧痛让他刚抬起头就一阵眩晕,只能勉强侧过脸,看向声音来处。
昏沉的光线下,一道灰袍身影缓步走来。
来人须发皆白,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手里拄着一根黑铁拐杖,每走一步,拐杖都会在地上顿出一声闷响,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是魏执事!
林默的呼吸一滞。
魏执事是外门的总执事之一,负责掌管演武场和弟子考勤,为人严厉刻板,最是看重规矩。
平日里别说弟子私斗,就是有人练功时偷懒,都会被他罚抄《青云门规》百遍。
刚才赵虎等人动手时,魏执事怎么没来?
现在人走了,他倒出现了?
林默心里一阵发凉,他毫不怀疑,以魏执事的性子,就算看到他被打成这样,多半也只会先斥责他“寻衅滋事”。
果然,魏执事走到他面前,浑浊的眼睛扫过他满身的血污和扭曲的右臂,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像淬了冰:“林默,你在此喧哗打斗,可知罪?”
“我没有……”林默想辩解,可一开口就牵扯到胸口的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是赵虎师兄……住口!”
魏执事猛地打断他,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赵虎乃是外门管事亲眷,向来谨守规矩,怎会无故伤你?
定是你自己顽劣,冲撞了师兄,还敢狡辩!”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在这青云宗,身份背景永远比真相重要。
赵虎有管事撑腰,就算把他打死,也能找出一百个理由来搪塞。
而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说的话又有谁会信?
“执事……”林默咬着牙,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魏执事冷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看你伤势不轻,也算是个教训。”
魏执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念在你是初犯,今日就不罚你了。
但规矩不能破,今日的拳术没练完,明日加倍补上。”
说完,他似乎多看一眼都嫌麻烦,转身就要走。
“执事!”
林默急了,他现在这副样子,别说加倍练功,能不能活到明天都难说,“我的胳膊……求您……求您找个医师……”魏执事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嫌恶:“外门丹药库有疗伤的‘活血散’,自己去领。
至于医师,那是内门弟子才能请的,你还不够格。”
“可活血散对断骨没用……”林默的声音带着哀求。
他试过活血散,那药对付些皮外伤还行,真要断了骨头,根本起不了作用。
魏执事却像是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能不能好,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灰袍身影消失在演武场尽头,寒风再次卷着雪沫子扑过来,比刚才更冷了。
林默躺在地上,看着魏执事离去的方向,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了。
原来,在这些高高在上的执事眼里,他的命,真的比草还贱。
“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嘲和悲凉,笑着笑着,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混着脸上的血污,滑进嘴里,又咸又涩。
就在这时,右臂断骨处的灼热感再次涌了上来,比刚才更强烈了。
那块藏在怀里的黑色令牌,像是被点燃的炭块,烫得他皮肤发疼。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令牌上的纹路正在快速流转,一股远比刚才更磅礴的暖流顺着他的手臂涌入体内,像一条奔腾的小溪,冲刷着他受损的经脉。
“唔……”暖流所过之处,骨头的酥麻感越来越清晰,断裂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原本的剧痛渐渐变成了一种奇特的痒意。
他甚至能“看到”,那根断成两截的臂骨,正在缓缓愈合,断裂处的缝隙里,渗出一丝丝金色的光点,像是修补墙壁的水泥。
这……这是在……疗伤?
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难以置信。
这令牌到底是什么东西?
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集中精神去感受那股暖流。
暖流从右臂出发,流经胸腔,最后汇入脑海深处,像是在滋养着什么。
他感觉自己原本模糊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就连胸口被踢伤的地方,也舒服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给灰蒙蒙的天空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
林默深吸一口气,试着动了动手指。
“啪。”
右手的手指竟然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眼睛猛地一亮,又试着抬了抬胳膊。
虽然还有些僵硬,还有些隐隐的疼,但那诡异的扭曲角度己经恢复了正常,胳膊……竟然能动了!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连忙用左手扶住右臂,轻轻活动了一下。
除了肌肉有些酸痛,骨头那里只有一点轻微的胀感,完全没有了之前断骨的剧痛!
断骨……竟然真的愈合了?
林默低头看向怀里,那块黑色令牌己经恢复了冰凉,上面的纹路也黯淡下去,像是从未发光过。
但他能肯定,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这块令牌,绝对不简单!
就在他又惊又喜时,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
饥饿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比刚才的疼痛感还要强烈。
他这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一点东西。
他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身上还有些疼,但比起刚才的半死状态,己经好太多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子,捡起被赵虎踩脏的腰带系好,又看了一眼演武场中央那些依旧在练功的弟子,眼神复杂。
他知道,今天的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赵虎吃了亏,肯定会找机会报复。
魏执事的态度也很明显,不会护着他。
在这青云宗外门,他想活下去,想不被人欺负,只能靠自己。
而现在,他似乎有了一个秘密武器。
林默握紧了藏在怀里的令牌,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夜幕快要降临了,外门的弟子们应该快要去膳堂吃饭了。
他得赶紧去丹药库领些活血散,不是为了疗伤,而是为了掩人耳目。
要是被人发现他的断骨一夜之间愈合了,不知会引来多少麻烦。
还有,他得弄清楚,这令牌到底还有什么用。
林默定了定神,不再犹豫,转身朝着外门丹药库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还有些踉跄,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单薄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像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剑。
刚走到演武场门口,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哎哟!”
对方被他撞得踉跄了一下,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里面的几个馒头滚了出来,沾了一层灰。
林默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看路!”
他抬头一看,愣住了。
眼前站着的是个女孩,比他矮半个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外门弟子服,梳着两条简单的辫子,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眼睛很大,此刻正捂着被撞疼的胳膊,怯生生地看着他。
是苏晓晓。
外门里少有的几个没欺负过他的弟子之一。
苏晓晓的父亲曾是青云宗的内门弟子,可惜三年前在一次下山除魔时牺牲了,宗门念及旧情,才把她收进外门,给了个洒扫的差事。
她性子腼腆,平日里总是独来独往,跟林默一样,属于外门里最不起眼的那一类人。
“林……林默师兄?”
苏晓晓认出了他,看到他满身的血污,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林默摇摇头,弯腰去捡地上的馒头:“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的馒头……别捡了,”苏晓晓连忙拦住他,自己蹲下身,把沾了灰的馒头捡起来,放进食盒里,“脏了,不能吃了。”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失落。
林默知道,外门弟子每月的口粮都是定量的,这几个馒头,大概是她一天的饭食。
“对不起,”林默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我赔给你吧。”
他摸了摸身上,才想起自己的月钱早就被赵虎那帮人以“孝敬”的名义搜刮走了,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苏晓晓看出了他的窘迫,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林师兄你不是故意的。
再说……我也不饿。”
她说着,肚子却很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脸颊顿时涨得通红。
林默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心里一动。
他想起自己早上还藏了一个窝窝头,本来是想留着晚上饿了吃的,现在还在怀里揣着。
他连忙把窝窝头掏出来,递过去:“这个给你吧,我还没吃过。”
那窝窝头是粗粮做的,又干又硬,是外门弟子最常吃的食物。
苏晓晓看着那窝窝头,又看了看林默,犹豫着不敢接:“这……这怎么好意思……拿着吧,”林默把窝窝头塞进她手里,“就当是我赔你的馒头了。”
苏晓晓握紧了手里温热的窝窝头,眼圈突然有点红。
在这人情冷暖的外门,别说一个窝窝头,就是一句关心的话,都很少有人会给她。
“谢谢你,林师兄。”
她小声说,声音里带着点哽咽。
林默笑了笑,刚想说“不客气”,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演武场的角落里,赵虎带着两个跟班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赵虎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显然是看到了他和苏晓晓说话的这一幕。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他不怕赵虎找他麻烦,但苏晓晓……他下意识地挡在了苏晓晓身前,对着赵虎的方向冷冷地瞥了一眼。
赵虎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然后带着跟班转身走了。
林默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麻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