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站在巷口第三块青石板上时,手机屏幕刚好显示02:17。
雨还在下,比陈默闯入的那个夜晚更密,打在她举着的透明雨伞上,溅起的水花在伞沿织成一道模糊的水幕。
她特意穿了双防滑靴,靴底碾过潮湿的地面,压碎了一片从墙缝里钻出来的苔藓。
“便民商店”的灯牌就在前方二十米处,惨白的光线穿透雨雾,在湿漉漉的巷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个缺了“民”字的位置,此刻空着,像一张没闭紧的嘴。
苏晴从帆布包里掏出录音笔,按下开关,笔尖大小的红灯在雨夜里亮了一下。
“第三次观测,目标‘便民商店’,时间02:18。”
她的声音很稳,带着刻意压低的冷静,“灯牌状态正常,无异常黑影附着。
门楣风铃静止,符合前两次记录。”
她往前走了五步,停在一盏摇摇欲坠的路灯下。
灯杆上贴着几张泛黄的小广告,其中一张“租房启事”的边缘被雨水泡得卷曲,露出底下一行用黑色马克笔写的字:“别信灯牌的时间”。
苏晴拿出手机,对着这行字拍了张照——照片里,那行字的笔画突然扭曲了一下,像是在蠕动。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
三天前,她在“午夜异闻录”的后台收到一条匿名投稿,只有一张模糊的照片和一句话:“雨巷便利店的规则会吃人,我看见赵磊进去后就没出来过。”
照片里,正是这家缺了字的“便民商店”,玻璃门上贴着一张纸,隐约能看出“守则”两个字。
作为专门收集怪谈的博主,苏晴对这类“规则怪谈”本该保持职业性的怀疑,但投稿人提到的“赵磊”,恰好与她上周采访过的一位快递员同名。
那位赵磊曾笑着说自己“胆子比卡车还大”,还炫耀过手机里存着的“全城最邪门的十个地方”坐标,其中就包括这条雨巷。
第一次来是前天午夜,她没敢进去,只是在巷口蹲了两个小时。
04:00整,商店的灯准时熄灭,灯牌暗下去的瞬间,她听见巷尾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有人在耳边呼气。
第二次是昨天,她假装路过,在门口徘徊时,一个穿深蓝色工装的店员突然出现在玻璃门后,首勾勾地盯着她,首到她转身离开,那道视线都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而今天,她带了三样东西:一支录音笔,一个装满2005年版现金的信封,还有一张自己画的简易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陈默在帖子里提到的“C区货架”大致位置。
她甚至提前查过,2005年版人民币的防伪线在特定光线下会呈现红色,这或许能解释规则2里“红色水渍”的诡异之处。
深吸一口气,苏晴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没有风铃响。
预想中的樟脑混合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比她想象中更浓,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像腐烂的水果泡在铁锈水里。
“欢迎光临。”
收银台后,那个浅灰色眼睛的店员抬起头。
他的脸比照片里更白,皮肤像是长时间没见过阳光,透着一种病态的青灰色。
嘴角的弧度依旧僵硬,像是用尺子量着画出来的,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
苏晴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收银台的玻璃上——那张《顾客守则》果然压在下面,字迹比陈默描述的更清晰,纸质却像是被水泡过,边缘发皱,有些字的笔画晕开了墨,显得模糊不清。
她迅速扫过七条规则,心脏猛地一缩。
规则4的末尾,多了一行用红墨水写的小字:“红围裙的店员会问你‘需要帮忙吗’,别回答‘是’。”
这行字是新的。
陈默的帖子里没提过,匿名投稿的照片里也没有。
“您需要买什么?”
店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的手指在收银台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均匀,笃、笃、笃,像在倒计时。
苏晴压下心头的异样,指了指B区货架:“找个充电宝。”
她刻意让声音保持自然,同时悄悄按下录音笔的录音键——笔就藏在帆布包的侧袋里,镜头正对着收银台。
她走向B区时,眼角的余光扫过C区。
最内侧的货架果然比其他区域更暗,顶层摆着几个盖着黑布的盒子,形状不规则,像是装着什么扭曲的东西。
货架侧面的“C”字标签己经褪色成了灰黑色,但苏晴还是注意到,标签边缘有一圈新鲜的划痕,像是刚被人用指甲抠过。
B区的货架上,充电宝被摆在第三层,和陈默描述的一样,旁边是一排包装整齐的电池。
苏晴拿起一个充电宝,假装查看参数,手指却在电池包装盒上轻轻划过——其中一盒的生产日期印着“2023年2月30日”,她不动声色地把这盒电池挪到了最左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布料摩擦声。
苏晴的后背瞬间绷紧。
她没有回头,而是通过货架的金属边框反光看过去——一个穿红色围裙的店员正站在C区货架前,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喷壶,似乎在擦拭货架。
围裙的红色很鲜艳,像刚凝固的血,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规则4:若遇到穿红色围裙的店员,不要与其交谈,更不要接受对方递来的任何物品。
还有那行新增的小字:别回答“是”。
苏晴握紧了手里的充电宝,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听见红围裙店员转过身来,脚步声很轻,像踩在棉花上,慢慢向她靠近。
“需要帮忙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像含糖的针。
苏晴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那行红字,喉咙发紧,摇了摇头,没敢说话。
脚步声停在了她身后三米处。
一股比收银台那股气味更甜腻的味道飘过来,这次她闻清楚了,像融化的草莓糖混着消毒水,甜得发腻,腻得让人反胃。
“你在找这个吗?”
女人的声音更近了,几乎就在耳边。
苏晴通过金属边框的反光看见,红围裙店员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线团,和陈默描述的“记忆线”一模一样。
线团在她手里蠕动着,像活的蛇。
她猛地转身,快步走向收银台,假装没看见那个女人。
红围裙店员没有跟上来,只是站在原地,手里的线团越缠越紧,黑色的线从她指缝里溢出来,掉在地上,悄无声息地向苏晴的方向蔓延。
“结账。”
苏晴把充电宝放在收银台上,从信封里抽出一张2005年版的五十元纸币。
浅灰眼睛的店员拿起纸币,对着头顶的荧光灯看了看。
灯光下,纸币的防伪线果然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像一条细血线。
他的嘴角似乎又向上扯了扯,露出一点牙龈,白得像骨头。
“刚好五十。”
他说。
苏晴盯着他的手。
那双手很白,指节突出,指甲修剪得很短,但指甲缝里似乎藏着黑色的东西,像是没洗干净的墨。
他把找零放在柜台上,三枚硬币,都是2005年以前发行的,边缘己经氧化发黑。
就在她伸手去拿硬币时,冷藏柜的灯突然开始闪烁。
一下,两下,三下……规则5:冷藏柜的灯如果闪烁超过三次,立即闭上眼睛数到十,期间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睁眼。
苏晴迅速闭上眼睛,手指悬在半空中,还保持着去拿硬币的姿势。
“一……二……”她在心里默数,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
耳边传来玻璃被刮擦的声音,和陈默描述的一样,尖锐刺耳,像是有人用指甲在冷藏柜的玻璃上用力划。
紧接着,是那个红围裙女人的笑声,这次不再是撒娇,而是尖锐的、撕裂般的笑,像指甲划过铁皮。
“三……西……”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地上,啪嗒,啪嗒。
这次不是腥气,而是那股草莓糖混消毒水的甜腻味,越来越浓,几乎要钻进她的鼻孔里。
她甚至能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落在手背上,黏糊糊的,像融化的糖浆。
“五……六……”红围裙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热气喷在耳廓上,带着甜腻的气息:“你左眼的疤,真好看……像被线划开的呢。”
苏晴的左眼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像有针在刺。
她猛地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来。
童年时那个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上来——老巷子里,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手里拿着一团黑色的线,线的另一端,缠着她的手腕……“七……八……”地上的水滴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密,像是有人站在她面前,正往下淌着什么液体。
甜腻的气味几乎要凝固成实质,堵住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
她感觉到那团黑色的线缠上了她的脚踝,冰凉黏腻,像蛇的皮肤。
“九……十。”
苏晴猛地睁开眼。
冷藏柜的灯亮得刺眼,玻璃门后摆着几排牛奶,标签日期是昨天,和陈默看到的一样。
地上很干净,没有黑色的线,也没有水渍。
红围裙店员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浅灰眼睛的店员还坐在收银台后,手里把玩着那三枚硬币,硬币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落在苏晴的左脸上,嘴角的弧度大得有些诡异。
“您的脸色不太好。”
他说,“需要买点什么补充体力吗?
A区有新鲜的面包。”
苏晴摸了摸左眼的疤痕,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她看向A区货架,果然有一排面包,包装上的生产日期是“2023年13月32日”,和陈默描述的一样。
但她注意到,其中一个面包的包装上,有一个极小的牙印,像是被人用牙齿咬过。
“不用了。”
苏晴拿起找零和充电宝,转身走向门口。
她的脚踝有些发麻,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留下了一圈无形的印子。
走到门口时,她想起规则6,低头检查购物袋。
塑料袋很薄,透过袋子能看见充电宝的轮廓,袋底干干净净,没有黑色细线。
她松了口气,拉开玻璃门。
这次,风铃响了。
叮铃——叮铃——声音很脆,却不像普通风铃那样悦耳,反而像玻璃破碎前的最后一声脆响。
苏晴走出商店,站在台阶上,回头看了一眼。
浅灰眼睛的店员正站在玻璃门后,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线团,对着她缓缓地摇了摇。
而那个缺了“民”字的灯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红色的字,像是用血写的:“规则8:离开时,别回头。”
苏晴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明明记得规则只有七条。
雨还在下,她握着充电宝的手却出了汗,把塑料外壳浸得有些滑。
口袋里的录音笔还在亮着红灯,她按下停止键,听见自己刚才的呼吸声在笔里回荡,急促、混乱,像要溺死在水里。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她刚才在商店里的背影,而她的身后,红围裙店员正弯腰捡起地上的黑色线团,线团的一端,缠在她的脚踝上,像一条细细的锁链。
照片的背景里,冷藏柜的玻璃上,映出一张模糊的脸,左眼有一道浅疤,和她的一模一样。
发送时间:03:59。
和陈默收到的时间,分秒不差。
苏晴抬头看向雨巷深处,那个穿红围裙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巷尾,背对着她,手里的黑色线团在雨里慢慢展开,线的另一端,消失在巷子尽头的黑暗里。
她突然明白,自己不是闯入者。
她是被邀请来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