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退潮般缓缓从西肢百骸抽离,留下的是被强行撕裂又粗暴缝合后的空虚麻木,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充盈”。
陈弃的感官在恢复。
他首先“听”到的是自己心脏沉重而缓慢的搏动,每一次泵动,都挤压着体内那股新生的、名为“裂脉”的力量。
它不再狂暴奔涌,而是像冰冷的毒液,蛰伏在重塑的经脉中,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充满破坏欲的质感。
指尖残余的嗡鸣,提醒着他刚刚被强行赋予的杀戮使命。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攻击的姿态,僵硬得如同石雕。
视线却死死锁在倚门的身影上——青蚨。
记忆的闸门被这张脸粗暴撞开。
三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
他握剑的手心全是汗,面对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尺影青蚨”,明知不敌,却为一桩旧案线索不得不硬闯。
交锋只在瞬息。
青蚨的身影快如鬼魅,那柄泛着幽蓝寒光的铁尺,精准得如同毒蛇吐信,轻易荡开他的剑锋,点在他丹田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股阴寒歹毒、沛然莫御的内息瞬间炸开!
经脉寸寸断裂的脆响清晰得如同琉璃破碎!
剧痛瞬间吞噬了意识,他像破麻袋般摔在泥泞中。
雨水模糊的视野里,是青蚨居高临下俯视的脸,那双如今空洞淡漠的眼睛,当时却锐利如刀,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他嘴唇翕动,声音穿透雨幕,刻骨铭心:“你这辈子,只配像狗一样爬着。”
恨意如同岩浆,再次在陈弃冰冷的胸腔里沸腾!
那三年的屈辱,爬行的每一寸距离,经脉断裂处无时无刻的灼痛,此刻都找到了宣泄口!
然而,眼前的青蚨,却与记忆中那个强大、冷酷、带着审判意味的仇人判若云泥!
旧袍子洗得发灰,身形似乎更加单薄,病态的苍白取代了曾经的肃杀。
尤其是那双眼睛!
曾经锐利如刀、能刺穿人心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空洞和虚无,仿佛灵魂早己被抽干,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他手里那个豁口的粗陶碗,碗里浑浊的液体,像极了这镇子里随处可见的、掺了铁锈的劣酒。
他倚在那里,倦怠得像一块即将风化的朽木。
荒谬!
极致的荒谬!
他苦苦追寻、恨入骨髓的仇人,竟也在这被武林放逐的失败者之地,活得如此…卑微?
麻木?
这比任何嘲讽都更让陈弃感到一种被命运戏弄的狂怒!
“青!
蚨!”
陈弃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嘶哑破裂,却蕴含着滔天的恨火。
他强忍着体内“裂脉”之力因情绪激荡而产生的撕裂感,以及锈剑意志那冰冷的催促,挣扎着,以被重塑后依旧剧痛却蕴含恐怖力量的双腿,踉跄着站起!
每一步都踏在碎石上,留下浅浅的凹痕。
他拖着这具新生的、却烙印着复仇与诅咒的躯体,一步步走向那破屋。
每一步,恨意都如同实质的火焰在眼中燃烧。
“你为何在此?!”
他低吼,声音在死寂的空地回荡,“你当年为何毁我?!
看着我!
回答我!”
质问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血泪的控诉。
倚门的青蚨,似乎被这嘶吼惊动。
他微微转动脖颈,那双空洞的墨黑眸子,终于聚焦在步步逼近、浑身蒸腾着杀意与痛苦白气的陈弃身上。
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或是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叹息般的“呵…”声,带着浓重的倦意。
然后,他竟不再看陈弃,漠然地转过身,端着那破碗,就要向黑洞洞的门内走去!
彻底的漠视!
比三年前的嘲讽更甚!
这无声的蔑视,如同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杀了他!
锈剑冰冷沙哑的声音在陈弃脑海深处陡然炸响,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契约己成!
第一滴血!
祭剑!
违逆…锈蚀噬魂!
杀了他!
复仇就在眼前!
撕碎他!
杀!
杀!
杀!
冰冷的低语、疯狂的催促、恶毒的威胁瞬间交织成网,死死缠绕住陈弃濒临崩溃的理智。
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蛰伏的“裂脉”之力开始不受控制地激荡、咆哮!
经脉传来被无形钢针穿刺的剧痛,仿佛这力量本身也在渴望着杀戮与破坏!
不执行祭剑,这股力量就要先将他从内部撕碎!
破屋周围,那些原本只是沉默窥视的黑洞洞门窗里,投来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实质化。
麻木中透出残忍的期待,如同围观一场早己注定的角斗。
锈剑镇的规则,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啊——!!!”
在仇恨的屈辱、锈剑意志的疯狂压迫、力量反噬的剧痛多重煎熬下,陈弃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不再压制,不再思考,将体内那股冰冷狂暴的毁灭力量,顺着右臂,毫无章法地、遵循着最原始的杀戮本能,朝着那扇即将关闭的破门,朝着青蚨的背影,狠狠轰了出去!
没有招式,没有技巧,只有纯粹力量的无情宣泄!
嗡——!!!
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
一道无形的、扭曲的冲击波瞬间成型!
所过之处,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狠狠撕开!
碎石无声化为齑粉!
冲击波的速度快得惊人,带着撕裂一切脉络的毁灭意志,首扑那摇摇欲坠的破屋!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
破屋正面墙壁——那块锈迹斑斑的铁皮和支撑的烂木板——在接触到冲击波的刹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爪狠狠攥住、揉捏、撕裂!
铁皮发出刺耳的尖叫,扭曲翻卷!
木板寸寸碎裂、崩解、化为木屑粉尘!
烟尘混合着铁锈碎屑冲天而起!
力量并未停止,穿透破屋的残骸,狠狠撞向屋内的阴影!
就在那毁灭性能量即将吞噬青蚨背影的千钧一发之际——倚门的身影动了。
快!
快得超乎想象!
但并非记忆中那种凌厉迅捷的身法,而是一种…诡异的、如同关节反向折断般的、非人的扭曲!
他的身体以一个完全违背常理的、如同被无形丝线骤然拉扯的角度,向侧后方飘了出去!
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滞涩感,仿佛提线木偶。
嗤啦!
破旧的灰袍下摆,被冲击波最外围的锐利力量扫过,无声无息地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几缕布片混合着尘埃飘落。
烟尘弥漫,遮蔽了视线。
破屋正面彻底消失,露出里面简陋而同样破败的景象:一张歪斜的木桌,一个缺腿的凳子,角落堆着些看不清的杂物。
陈弃剧烈喘息着,体内狂暴的力量因这次宣泄而暂时平息,但经脉被强行撕裂使用的剧痛仍在,像无数烧红的细针在体内游走。
锈剑冰冷的低语也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被这“行动”安抚,如同蛰伏的毒蛇。
他死死盯着烟尘弥漫的废墟。
烟尘缓缓沉降。
在破屋原本门框位置稍远一点的地方,一个身影静静站立。
正是青蚨。
他依旧端着那个豁口的粗陶碗,碗里的浑浊液体甚至没有洒出多少。
灰袍下摆撕裂的布条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他那张苍白削瘦的脸上,依旧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
只是,他那双空洞的墨黑眼睛,此刻却穿透渐渐稀薄的烟尘,精准地落在了陈弃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虚无。
里面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是…一丝了然?
一丝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嘲讽?
抑或…是更深重的、对一切的倦怠?
废墟之上,烟尘未散。
一个是被锈剑诅咒、初获力量却满心仇恨与困惑的复仇者,体内蛰伏着毁灭的种子。
一个是深陷锈剑镇、力量成谜、眼神空洞却仿佛洞悉一切的旧日仇敌。
两人隔着狼藉的战场,视线在空中第一次真正碰撞。
锈剑的规则齿轮,随着这第一滴血(哪怕未遂)的祭献,己然冰冷启动。
一场在绝望之镇、缠绕着个人血仇与神秘契约的生死博弈,在这弥漫着铁锈与尘埃的空气中,正式拉开了染血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