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江南的雨总算歇了。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淡淡的金光穿透云层,洒在秦淮河上,波光粼粼,像是撒了一层碎金。
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青草的芬芳,清新得让人心旷神怡。
“留香居”己解缆起航,乌木船身划破水面,激起细碎的涟漪,顺着水流缓缓向城外驶去。
李红袖站在船头,手里摊着一张泛黄的地图,指尖在标记处轻轻点着,宋甜儿则在船舱里收拾行装,时不时传来她和仆役核对物件的清脆嗓音。
楚留香坐在船尾的竹椅上,手里摩挲着那朵干枯的还魂花。
阳光穿过他微垂的眼睫,在鼻梁投下一小片阴影,驱散了些许往日的阴霾,却没能完全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
“楚大哥,路线定得差不多了。”
李红袖收起地图走过来,声音里带着几分谨慎,“走水路到襄阳,转陆路入汉中,再向西穿过祁连山,就能摸到昆仑山的边了。
这一路快则月余,慢则两月,得提前备好防寒的衣物。”
楚留香点头,目光从还魂花移到远处渐宽的河面:“血影教的势力盘在西域,进了昆仑山就得加倍小心。
他们耳目多,说不定早就盯着回魂谷的消息。”
“血影教?”
李红袖眉尖微蹙,“你是说,那封信可能是他们设的圈套?”
“未必。”
楚留香指尖捻着花茎,干枯的花瓣轻轻颤动,“但回魂谷在他们的地界上,还魂花的传说只要有一分真,他们就不会坐视不理。
神水宫那一战,我总觉得有蹊跷,或许能在西域查出些眉目。”
正说着,船舱里传来宋甜儿的惊呼:“哎呀!
蓉蓉姐留给我的那盒珍珠粉呢?
明明放在梳妆匣里的!”
楚留香和李红袖对视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盒珍珠粉是苏蓉蓉生前调的,宋甜儿宝贝得紧,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我去帮她找找。”
李红袖转身进了船舱,很快就传来她温声安抚的话语。
楚留香重新望向河面,晨雾渐渐散去,岸边的芦苇丛里惊起几只白鹭,翅膀掠过水面,留下浅浅的划痕。
他想起三年前,苏蓉蓉总爱坐在这船尾,对着水面描花样,阳光落在她鹅黄的衣袖上,连风都带着桂花的甜香。
“老臭虫!
你个混小子,居然不等我!”
粗犷的喊声打破了宁静,胡铁花踩着露水从岸边跑来,蓝衫上还沾着酒渍,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手里却紧紧攥着个油纸包,跑得上气不接。
“你再晚来一步,我们就到采石矶了。”
楚留香笑着扬了扬下巴,“手里拿的什么?”
胡铁花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船,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拍,露出里面的酱鸭:“昨儿欠你的酒账,用这个抵了!
再说了,要不是听闻你要去昆仑山寻还魂花,我才懒得从酒窖里爬出来。”
他瞥见楚留香手里的还魂花,眼睛一亮:“这就是能让死人活过来的玩意儿?
看着跟晒干的药草似的。”
“传说罢了。”
楚留香把花递给他,“但总得去看看。”
胡铁花掂了掂还魂花,突然把油纸包往他怀里一塞,撸起袖子:“算我一个!
当年神水宫没能护住蓉蓉,这次说什么也得跟你闯一趟。
别说是昆仑,就是十八层地狱,老子也陪你去!”
他嗓门洪亮,震得船板都嗡嗡响,舱里的宋甜儿听见了,掀帘探出头:“胡大哥,你可算来了!
我给你留了桂花糕,还热着呢!”
“还是甜儿疼我!”
胡铁花乐呵呵地跟着进了舱,转眼就传来他狼吞虎咽的声音。
船行至午时,己出了江南地界,两岸的风光渐渐变得硬朗起来,青山取代了水乡,石板路也渐渐崎岖。
楚留香让船家在渡口停了船,换了马车继续西行,尽量避开人多的城镇。
可麻烦还是找了上来。
离开襄阳的第三天,马车行至***坡,两边是陡峭的山壁,中间只容一车通过。
刚走到坡顶,二十几个黑衣汉子突然从岩石后跳出来,手里的刀斧在日头下闪着寒光,为首的络腮胡腰间,挂着块刻着血影的黑令牌。
“此路不通,留下你们的行囊,滚!”
络腮胡掂着鬼头刀,眼神阴鸷地扫过马车,“特别是那封从江南带来的信,乖乖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胡铁花“噌”地跳下车,手按在刀柄上:“就凭你们几个杂碎,也敢拦你胡爷爷的路?”
“别冲动。”
楚留香拉住他,目光扫过那些汉子的脚程——落地沉稳,呼吸匀长,显然都是练家子,“他们要的不是钱财。”
络腮胡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楚香帅果然精明。
既然知道我们是血影教的人,就该明白,跟我们作对没有好下场。
识相的,把回魂谷的地图交出来!”
楚留香心中一凛——他们不仅知道信的存在,还笃定里面有地图。
看来寄信人要么是血影教的圈套,要么就是这消息早己泄露。
“地图没有,命倒是有一条。”
楚留香折扇轻摇,语气平淡,“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来取。”
“找死!”
络腮胡怒喝一声,鬼头刀带着风声劈过来。
楚留香侧身避开,折扇“啪”地展开,扇缘点向他手腕的脉门。
那汉子反应极快,刀势一沉,改劈为扫,逼得楚留香后退半步。
其余黑衣人立刻围上来,刀光剑影瞬间裹住了马车。
胡铁花拔刀迎上,他的刀法大开大合,带着三分醉意,反倒让对手摸不清路数。
李红袖和宋甜儿在车里掀开车帘,时不时掷出袖箭,专打敌人下盘。
楚留香以一敌三,折扇在指间转得飞快,时而点穴,时而格挡,目光却始终留意着山壁。
这些人虽然悍勇,但招式里带着明显的破绽,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老酒鬼,速战速决!”
他突然折扇一收,指风点向左侧那人的肋下,趁对方闪避的空隙,身形如箭般窜到络腮胡身后,手肘重重撞在他背心。
络腮胡闷哼一声,鬼头刀脱手飞出,砸在岩石上“当啷”作响。
他刚要转身,楚留香己踩着他的肩膀跃起,折扇横扫,将围上来的两个黑衣人扇倒在地。
“撤!”
络腮胡见势不妙,捂着胸口就要后退。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笛声从山壁后传来,像是毒蛇吐信,听得人头皮发麻。
那些倒地的黑衣人突然抽搐起来,眼睛翻出白仁,嘴角淌着涎水,竟像疯狗似的扑上来,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连伤口流血都浑然不觉。
“是摄魂蛊!”
李红袖脸色发白,“他们被人下了蛊!”
胡铁花一刀劈开一个扑来的黑衣人,却见那人胸口淌着血,依旧悍不畏死地抓过来,不由得骂道:“他娘的,这是打不死的妖怪吗?”
楚留香眉头紧锁,笛声越来越急,那些蛊人攻势更猛,山壁上隐约传来弓弦上膛的轻响。
他瞥见右侧山壁有块岩石颜色异常,与周围的青灰格格不入,立刻喊道:“老酒鬼,护好她们!”
话音未落,他己冲向山壁,脚尖在蛊人肩上一点,借力跃起,指尖在那块岩石上用力一按。
只听“咔嚓”一声,岩石后竟露出个巴掌大的凹槽,里面嵌着个铜环。
他猛地拽动铜环,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一块丈高的巨石从山壁后滚下来,正好砸在路中央,挡住了后面的追兵。
与此同时,前方的山壁缓缓裂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
“快进!”
楚留香拽着胡铁花往窄道里冲,李红袖立刻拉起宋甜儿跟上。
刚钻进窄道,就听见身后传来巨石落地的闷响,把蛊人和笛声都隔在了外面。
窄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彼此的喘息声。
宋甜儿紧紧抓着李红袖的衣袖,声音发颤:“楚大哥,我们……我们这是去哪儿?”
“往前走就知道了。”
楚留香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亮了马车上带的油灯。
昏黄的光晕里,石壁上布满了青苔,脚下的石板刻着模糊的纹路,像是条废弃多年的古道。
胡铁花喘着气抹了把脸:“他娘的,血影教的人真是阴魂不散。
这窄道能通到哪儿?”
楚留香借着灯光细看石壁,突然停住脚步——一处青苔剥落的地方,刻着朵小小的莲花,正是苏蓉蓉药圃里常画的那种。
他伸手摸了摸,莲花的花瓣竟是凸起的,轻轻一旋,旁边的石壁突然“吱呀”一声,露出个仅容一人匍匐的洞口。
“从这儿走。”
他弯腰钻进洞口,里面竟是条横向的隧道,刚好能站起身。
众人鱼贯而入,刚走了十几步,身后的洞口就“咔哒”一声合上了。
胡铁花吓了一跳:“这……这是要把我们活埋在这儿?”
“别怕,是机关。”
楚留香举着油灯往前走,隧道尽头透出微光,“这隧道像是早就有人挖好的,说不定是回魂谷的引路暗道。”
果然,走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出口。
钻出隧道,竟是片茂密的针叶林,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网。
远处的雪山在云层里若隐若现,空气里带着淡淡的雪松香。
“这是……昆仑山的余脉?”
李红袖望着远处的雪峰,眼中满是惊讶。
楚留香点头,从怀里摸出那封信,借着阳光重新细看。
信纸背面隐约有水印,竟是张简略的地图,标注着从这片林子往西南走,穿过三道瘴气谷,便是回魂谷的入口。
“看来,寄信人是真的想让我们找到回魂谷。”
他折好信纸,目光变得坚定,“休息片刻,我们继续赶路。”
胡铁花往嘴里塞了块干粮,含糊不清地说:“管他是谁寄的信,只要能找到还魂花,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老子也陪你闯!”
宋甜儿把珍珠粉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轻声道:“要是蓉蓉姐能回来就好了,她做的莲子羹,比红袖的甜一点。”
李红袖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眼角却悄悄红了。
楚留香望着远处的雪山,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朵还魂花。
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呼唤。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从踏入这片林子开始才刚刚到来。
但只要想到苏蓉蓉可能在谷中等他,脚下的路就变得格外清晰。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走到回魂谷,亲眼看看那朵能逆转生死的花,是否真能唤回他失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