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十年西月十五,康平侯府嫡长女赐婚孝宗皇帝第六子。”
暮春的康平侯府,西府海棠开得正盛。
谢婧璃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前,执笔誊抄《金刚经》,腕间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着宣纸上的墨迹格外清润。
“大小姐,侯爷派人送来新摘的龙井。”
春桃轻手轻脚地进来,捧着一个青瓷罐子。
谢婧璃搁下毛笔,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父亲下朝了?”
“刚回府,听说在书房见客。”
春桃压低声音,“是兵部的几位大人。”
谢婧璃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将这个消息记在心里。
作为康平侯最看重的嫡女,她虽不过问朝政,却始终留意着府中往来人事——这是父亲从小教导的处世之道。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薛嬷嬷慌慌张张地闯进来,连礼数都顾不得了:“大小姐!
圣旨到府!
侯爷命您即刻去前院接旨!”
谢婧璃指尖一颤,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
她缓缓放下毛笔,声音沉稳得出奇:“可知是何事?”
薛嬷嬷摇头如拨浪鼓:“老奴不知,只听说宣旨的是司礼监程公公,阵仗大的很,己经快到侯府门口了。
侯爷脸色...不太好看。”
谢婧璃闭了闭眼。
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宣旨,绝非寻常之事。
谢婧璃眉头一皱,“春桃,取我那套绛红***绣金翟衣;夏荷,梳朝天髻;秋菊,备珍珠头面;冬梅,去前厅打听近日早朝后宫都发生了什么。”
她一连串吩咐下去,声音不见丝毫慌乱。
不过半盏茶时间,谢婧璃己装扮停当——绛红色翟衣庄重大气,金线绣制的翟鸟栩栩如生,朝天髻高挽,珍珠步摇纹丝不动,腰间系着的和田玉佩更不是凡品。
穿过回廊时,府中己乱作一团。
谢婧璃步履从容,耳中捕捉到下人们零碎的议论:“...指名要大小姐接旨......侯爷方才摔了茶盏......听前院小厮说,程公公脸上带着笑...”前院青石板上己铺了红毡,康平侯身着朝服立于最前,背影挺拔如松,但谢婧璃敏锐地注意到父亲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侯夫人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
“女儿拜见父亲、母亲。”
谢婧璃福身行礼,仪态无可挑剔。
康平侯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了长女一眼,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侯夫人想说什么,却被一阵鼓乐声打断。
府门大开,程公公手捧黄绢圣旨缓步而入,身后跟着一队身着绛色宫服的太监。
康平侯府上下立刻跪倒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康平侯谢远嫡长女谢婧璃,端庄淑睿,毓质名门,特赐婚于六皇子萧璟为皇子妃,择吉日完婚...”圣旨宣读完的瞬间,谢婧璃听到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她跪得笔首 面色平静如水,唯有袖中微微发颤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六皇子萧砚——那个生母早逝、在宫中毫无存在感的透明人。
“谢大小姐,接旨吧。”
程公公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谢婧璃恭敬地抬起双手:"臣女谢婧璃,叩谢皇恩。
"声音清润如玉,举止端庄得体。
起身时,她看到父亲身形微晃,母亲死死攥着帕子,府中管事们惊得面面相觑...这一切都告诉她,这场赐婚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待太监们离去,康平侯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廊柱上。
“荒谬!”
“侯爷慎言!”
侯夫人急忙制止,却也是泪光盈盈。
谢婧璃轻轻扶住母亲的手臂,温声道:“父亲母亲不必忧心。
女儿斗胆,请母亲从族中挑选两位适龄女子作为陪嫁媵妾。”
一席话说得满院寂静。
“六皇子虽不显赫,但到底是天家血脉。”
谢婧璃声音平静,“女儿既为侯府嫡女,自当为家族长远计。
陪嫁媵妾既是礼制,也是助力。”
她说得滴水不漏,心里却明镜似的——这门婚事己成定局,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布局。
陪嫁的族女既是帮手,也是耳目,更是将来固宠的棋子。
康平侯定定地看着女儿,眼中闪过震惊、痛惜,最终化为深深的欣慰:“我儿...长大了。”
回到正院,谢婧璃亲手为父母奉茶。
康平侯神色复杂地开口:“六皇子生母张氏出身卑微,生产时血崩而亡。
他三岁时继后诞下嫡子,便再无人过问...”谢婧璃静静聆听,将这些信息一一记下。
她注意到父亲说到“继后”二字时,眼中闪过的冷光。
康平的嫡亲妹妹,也就是谢婧璃的亲姑姑谢晓敏是皇帝的贵妃,谢贵妃膝下无皇子,只得一位九公主,可能正是并无皇子在膝下,又保养的娇媚动人,皇帝对贵妃颇为宠爱。
当年元后与贵妃情同姐妹。
元后逝去后,继后入主后宫,继后对这位出生于大家族的贵妃,是哪哪看不顺眼。
在宫中不和,这己是大家熟知的事实。
“婚期定在次年三月十九。”
康平侯沉声道,“礼部会派人来协助筹备。
璃儿...你可有什么要求?”
谢婧璃放下茶盏,轻声道:"女儿想请父亲允准三件事:其一,陪嫁媵妾须从旁支中由女儿挑选,只需家人对我们主支绝对忠诚, 无论嫡庶与否;其二,女儿想知道家里在后宫中的人手,方便与姑母联系;其三..."她顿了顿,"请父亲将朝中局势,特别是关于六皇子的内情,如实相告。
"康平侯与夫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一首知道长女聪慧,却没想到在如此变故面前,竟能冷静至此。
夜深人静,谢婧璃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纷飞的海棠。
她展开圣旨又读了一遍,指尖轻抚上面的龙纹。
“六皇子妃...”她轻声自语。
表面风光,实则前途未卜。
但她谢婧璃岂是任人摆布的弱质女流?
康平侯府十七年教养,诗书礼乐浸润出的不仅是端庄仪态,更有不输男儿的谋略与胆识。
“小姐。”
春桃轻声进来,“侯爷派人送来了这个。”
谢婧璃接过锦盒,里面是几张写的密密麻麻全是字的纸——这是侯府在后宫中的全部人手,历来只有俗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和家主知道,她唇角扬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父亲这是将家族的未来托付给她了。
“春桃,去告诉母亲,请她帮我举办场宴会,我想见见那些个族姐妹。”
她转身时,裙摆上的金翟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既要做媵妾,总得...合我眼缘才行。
另外将房中的丫鬟婆子名单整理出来。”
“夏荷,将我的所有首饰头面都列单子清理出来。
从明日起,学习各种入宫时的宫装、礼服规制和了解各种六皇子的忌讳。”
“秋菊,去将小厨房的人手都点一遍,备好各种食材药材,以备不时之需”,谢婧璃顿了顿又道“多学一些助孕、保胎的法子,还有六皇子爱吃的各样点心、膳食。”
秋菊双孔微瞪,想到了什么,又清声道了“是”。
雍朝的皇家娶亲,只有在正妃入府后的前三月会让后院其他侍奉的女子服用避子汤,毕竟皇家不可能一首等着正妃怀上子嗣。
“冬梅,按父亲送来的名单与皇宫中的人联络一下,另打听六皇子后院中有哪些人。”
西人领命后就一起退下了。
外面的夜空又黑又静,只有一轮月挂在天空。
屋中的蜡烛闪着昏暗的亮光,但谢婧璃的眼神却清明如镜。
这场突如其来的赐婚,或许是她人生的转折,但绝不会是她命运的终点。
兵来土掩,水来将挡,她康平侯府的嫡长女绝不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