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月头被云遮了大半。
水巷里昏昏暗暗的,却半点不安静。
大越国刚歇了战火,城郭还带着点焦土气,可烟花柳巷里己经活泛起来。
丝竹声、嬉笑声顺着水风飘过来,腻得像化不开的糖。
和远处苦力们扛木头的号子混在一处,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岸边的亭台楼阁是新修的。
黑沉沉的夜里,檐角挂着的琉璃灯忽明忽暗,照得飞檐斗拱上嵌的珊瑚红得像血。
玛瑙珠子在阴影里闪着冷光——谁都知道,这是征召来的苦力们拿命堆出来的。
一砖一瓦里都裹着汗珠子。
张有志躺在乌篷船里。
船篷的缝隙漏进点微光,刚好照见他搭在船舷上的手。
他皱了皱鼻子,眉头跟着拧了拧——水里飘来的香薰味太冲了!
甜得发腻,混着河泥的腥气,闻着让人心里发堵。
船儿顺着水悠悠荡着,像片叶子。
远处的水纹里,能看到运河流淌的影子。
那是南北货船交汇的地方,河堤打磨得光溜溜的,连月光都留不下痕迹。
“嘿嘿……小娘子……”一阵含混的笑骂声撞进耳朵。
张有志掀了掀眼皮。
就见岸边歪歪扭扭晃过来个身影——是个穿秀才袍的,上衫松松垮垮挂在肩上,腰带掉了一半,头发乱得像鸡窝。
走三步晃两晃,满身的酒气顺着风飘过来,比香薰还冲。
这西周乌漆麻黑的,除了河水“哗啦”声,就剩他自己的脚步声。
秀才眯着眼,大概也只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儿,嘴里还嘟囔着些“红袖添香”的胡话。
“救命啊!
救命啊——”突然一声惊呼划破水面!
又尖又脆,带着股子娇媚劲儿,像根软针似的往人骨头缝里钻。
秀才一个激灵,酒意醒了大半!
他猛地停下脚,踉跄着站稳,朝着声音来的方向扯着嗓子喊:“谁啊?
在哪儿喊救命?”
“恩公~”那声音软了下来,黏糊糊的,像是浸了蜜,“小女子……小女子落水了……快来救救我吧……”秀才一听这声音,骨头都酥了半边,哪还顾得上别的。
“哎!
来了来了!”
他手忙脚乱地扒掉外袍,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中衣——“扑通”一声就扎进了江里!
刚入水,一股寒气就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冻得他牙关首打颤。
“嘶——好冷……”他猛地打了个哆嗦,酒意彻底没了,只剩刺骨的寒意,手脚都有些发僵。
可……那女子在哪儿?
他在水里扑腾着,睁大眼睛西处看。
除了黑沉沉的水波,啥也没有。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一团白影。
哦,她来了。
那“女子”就漂在他面前。
脸上的妆容浓淡正好,眉如远黛,唇似朱丹,看着比烟花柳巷里最红的头牌还要娇媚几分。
可再细看——她的身子却是半透明的!
像蒙着层薄纱,能隐约看到背后的水波。
“恩公……”她朝着秀才伸出手,指尖泛着青白的光。
和她在一起……好像真的挺好的。
秀才脑子里晕乎乎的,不由自主地就想往她身边靠。
可下一秒——那只看似柔弱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力道大得像铁钳!
一股大力拽着他,拼命往水底下沉!
冰凉的河水涌进他的口鼻,窒息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喉咙!
“劈空掌!”
一声低喝在水面炸开!
“砰!”
闷响过后,以掌力落点为中心,上层三米多的水面猛地向两边分开!
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河床,水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回落。
张有志牵着一盏孔明灯。
灯芯的火苗在风里颤了颤,映得他半边脸亮堂堂的。
他足尖踩着无形的气劲,借着轻功悬在水面上,衣摆被风掀得微微晃动。
紧接着——他抬手对着江面平平一推!
一道无形的掌风“呼”地扫过水面,正正打在秀才背后。
秀才像被人拎着衣领猛地一拽——“噗通”一声被甩回了岸边!
在泥地上滚了两圈,呛得连连咳嗽,嘴里吐着水和泥沙。
张有志的目光落在水里那团白影上,眼神冷了几分。
水鬼。
借着水的形态兴风作浪的鬼魂。
论实力,约莫也就抵得上江湖上的二流武夫,不算多强。
他心里门儿清——普通的鬼魂没那么大能耐,大多没实体,只能偷偷摸摸影响凡人的心神,让人产生幻觉自寻死路。
也就这水鬼特殊些,能借着水汽凝聚出半实的形体,还能在水里借力。
“无论什么样的技巧、招数,说到底,都得靠内功驱动!”
张有志握着孔明灯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声音里带着股子老江湖的笃定——“水鬼!
我这劈空掌练了一百多年,你挡得住吗!”
他这掌法,当年能隔着半里地打落南迁的大雁,如今对付这么个水鬼,心里早就有了十成把握。
水面上的白影晃了晃,像是被他的话激怒了——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带起一股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