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像根被拉断的橡皮筋,“叮铃铃”地在教学楼里弹了半天,才慢悠悠地歇下去。
左治背着半旧的书包,书包带一长一短地晃着,刚走出校门口,就看见李根和林浩伟蹲在墙角那棵老槐树下,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两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他几步凑过去,踢了踢李根的鞋跟:“喂,蹲这儿哭丧呢?”
李根抬起头,眼圈红得像兔子,手里攥着个空瘪的塑料袋,声音带着哭腔:“钱……我们的零花钱被抢了。”
林浩伟也跟着抬起头,鼻尖挂着晶莹的泪珠,抽噎着补充:“是……是一年级的那几个大的,他们说……说我们挡路,就把钱抢走了。”
左治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过去,校门口不远处的巷子里,几个比他们高半个头的身影正勾肩搭背地走着,其中一个手里还抛着枚硬币,阳光照在上面,闪得人眼睛疼。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书包往地上一扔,就要冲过去理论,被李根一把拉住了。
“别去!
他们有五个人,我们打不过的。”
李根的声音带着恐惧,“他们刚才推了我一把,还说再啰嗦就揍我们。”
左治咬了咬后槽牙,看着那几个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又低头看了看李根和林浩伟通红的眼睛,心里像堵了团湿棉花,又闷又胀。
他捡起地上的书包,往肩上一甩,拍了拍两人的背:“起来,哭有什么用?
钱被抢了,再抢回来就是。”
李根和林浩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怯懦。
“可是……他们人多,还比我们高……”林浩伟小声说。
“人多怎么了?”
左治梗着脖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明天我叫上王宇,他打架厉害得很,上次三年级的想欺负我,被他一拳就撂倒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光我们三个加王宇还不够,得多找点人。
你们俩在班里有没有玩得好的?
叫上一起,人多了,看他们还敢不敢横。”
李根皱着眉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有!
高鸿彬!
他跟我们是一个小区的,平时总一起玩弹珠,他人可高了,上次运动会打篮球还拿了第一呢。”
林浩伟也跟着点头:“对,高鸿彬肯定愿意帮忙,他经常和我们一起玩。
上次有个同学被抢了橡皮,还是他帮忙要回来的。”
左治拍了下手,眼里闪着兴奋的光:“那就这么定了!
明天早上到校,你们先去找高鸿彬说一声,我去找王宇。
咱们课间操的时候在操场后面的小树林里碰头,商量怎么收拾那几个一年级的。”
他学着大人的样子,伸出手,“来,拉钩,谁也不能反悔。”
李根和林浩伟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三个小拇指勾在一起,用力晃了晃。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满地的槐树叶上,像三只紧紧依偎的小兽。
回家的路上,左治一路都在盘算着明天的“计划”。
他想象着王宇一拳把那个抛硬币的小子打倒在地,高鸿彬用他那壮实的身板把其他人拦住,自己则冲上去把被抢走的钱抢回来,李根和林浩伟在旁边喊加油……越想越觉得带劲,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走到家门口时,他忽然想起王宇昨天还说,他奶奶不让他再打架了,要是被知道了,肯定要罚他不准吃饭。
但他很快又摇了摇头,心想:没事,到时候跟王宇说清楚,是去帮同学抢回被抢走的钱,是做好事,他奶奶肯定会理解的。
晚饭时,左治扒着碗里的饭,心思早就飞到了明天的“大战”上。
妈妈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敲了敲他的碗:“吃饭别东想西想的,明天还要上学呢。”
左治“嗯”了一声,夹了块肉塞进嘴里,心里却在想:明天一定要让那几个一年级的知道,李根和林浩伟不是好欺负的,他左治的朋友,更不是好欺负的。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副既紧张又期待的神情,像只蓄势待发的小狼崽。
第二天的早读课刚结束,教室里像炸开了锅,铅笔盒的碰撞声、交头接耳的嗡嗡声混在一起,连阳光都被搅得有些晃眼。
左治攥着书包带,刚要起身去找王宇,就看见王宇正趴在教室后排的课桌上,对着同桌王显豪嘀嘀咕咕。
他脚步一顿,悄悄凑了过去。
王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神秘的兴奋:“显豪,帮个忙呗,你家不是有那种宽宽的皮筋吗?
黑色的,特结实那种。”
王显豪眨了眨眼,手里转着的铅笔停在半空:“皮筋?
你要那玩意儿干嘛?
扎头发啊?”
他说着,还故意瞥了眼王宇额前乱糟糟的碎发,引得旁边几个同学偷笑。
王宇没理会玩笑,手在桌底下比划着:“做弹弓啊!
我昨天捡了个特趁手的树杈,磨得光溜溜的,就差两根皮筋了。
做好了咱们去打鸟,保准百发百中。”
他眼里闪着光,嘴角咧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显然对自己的计划很得意。
王显豪皱起眉,手指挠了挠后脑勺:“可是……我妈管得严,家里的皮筋都是她缝衣服用的,要是被发现少了,肯定要骂我的。”
“就两根!
就两根!”
王宇拽了拽王显豪的胳膊,语气软了下来,“你偷偷拿两根,她肯定发现不了。
等我弹弓做好了,第一个借你玩,怎么样?
咱们去操场后面的树林里打麻雀,打下来烤着吃,香得很!”
左治在旁边听着,心里有点急。
他昨天想好的计划里,王宇可是主力,要是这小子一门心思扑在做弹弓上,忘了帮李根他们抢回零花钱的事,那可怎么办?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把脚步放重了些,走过去拍了拍王宇的后背:“喂,王宇,我有事找你。”
王宇回过头,看到是左治,脸上的兴奋还没褪下去:“啥事啊?
我正跟显豪说弹弓呢。”
“弹弓的事回头再说,有更重要的。”
左治拉着他往教室外走,路过讲台时还不忘朝李根和林浩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上。
王宇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嘴里嘟囔着:“啥事儿比做弹弓还重要?”
到了走廊上,左治才停下脚步,压低声音把昨天放学看到的事说了一遍:“……就是这样,那几个一年级的太嚣张了,不仅抢了李根他们的钱,还推人。
昨天我跟他们说好了,今天叫上你,再加上高鸿彬,咱们一起去找他们算账,把钱抢回来。”
他说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王宇,满以为对方会像上次那样,一听有人欺负同学就撸起袖子要干架。
可王宇却愣了愣,挠了挠头,眼神飘向了教室后排——王显豪正趴在窗户上朝这边看,举着手冲他晃了晃。
“抢钱啊……”王宇的声音有点含糊,“可是我这弹弓马上就能做好了,要不……明天再去?”
左治没想到他会犹豫,急得跺了跺脚:“明天?
明天他们早把钱花光了!
李根和林浩伟昨天哭得那样,你忍心啊?
再说了,咱俩是兄弟,他们被欺负了,我要帮忙你能不管吗?”
这时候,李根和林浩伟也跟了出来,站在旁边低着头,林浩伟的眼圈又有点红了:“王宇,那是我妈给我买练习本的钱……”王宇看着他俩,又回头看了看教室里的王显豪,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他抓了抓头发,纠结了好一会儿,忽然把胸脯一挺:“行!
弹弓明天再做!
抢钱这事儿更重要!”
他冲教室里的王显豪喊了句,“王显豪,皮筋先放你那儿,等我回来再说!”
左治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王宇的肩膀:“这才对嘛!
走,咱们去找高鸿彬,李根说他也愿意帮忙。
人多力量大,今天非得让那几个一年级的知道厉害!”
王宇点了点头,眼里的犹豫被一股狠劲取代。
他攥了攥拳头:“敢抢咱们班同学的钱,真是活腻了。
等会儿见了面,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风灌进来,吹动了他们额前的碎发。
左治看着王宇那副摩拳擦掌的样子,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仿佛己经看到了那几个一年级的家伙被吓得乖乖把钱交出来的场景。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们身上,把三个半大孩子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株正在用力生长的小树苗,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
下午王宇刚回到座位,***还没把椅子坐热,王显豪就凑了过来。
他把铅笔盒往中间推了推,胳膊肘搭在桌面上,上半身探过来,眼睛瞪得溜圆,像只好奇的松鼠。
“哎,”王显豪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刻意的神秘,“左治早上拉你出去说啥了?
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听见。”
王宇正低头用手指抠着桌角的一块木刺,闻言动作顿了顿,没抬头:“没什么。”
“没什么?”
王显豪显然不信,他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王宇的胳膊,“别骗我了,他拉你走的时候,脸都憋红了,肯定是有啥要紧事。
是不是要去掏鸟窝?
还是说发现了新的弹珠场?”
王宇抬起头,皱了皱眉。
他知道王显豪的性子,要是不给他个说法,这小子能缠到放学。
可左治刚才说的事,是要去跟一年级的打架抢钱,这种事要是传出去,被老师知道了,少不得要请家长。
“真没啥。”
王宇避开他的目光,伸手去翻课本,“就是说作业的事。”
“作业?”
王显豪挑了挑眉,显然更不信了,“左治那家伙什么时候关心过作业?
他上次数学作业还是抄我的呢。”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贴着王宇的耳朵说:“你跟我说实话,咱们可是同桌,天天坐一块儿,我还能出卖你?
再说了,我嘴严得很,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跟老师说一个字。”
他一边说,一边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倒让王宇有点动摇了。
是啊,王显豪虽然平时爱咋咋呼呼,可确实没跟老师打过小报告。
上次他们俩偷偷把毛毛虫放进前排女生的文具盒里,闹得全班鸡飞狗跳,王显豪被老师盘问了半天,也没把他供出来。
王宇咬了咬嘴唇,看了看西周。
同学们大多在忙着收拾东西,准备上第一节课,没人注意他们这边。
他往王显豪身边靠了靠,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不是掏鸟窝,也不是弹珠场……是左治说,李根和林浩伟昨天被一年级的抢了零花钱,叫我跟他一起去……去把钱抢回来。”
“抢回来?”
王显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刚才还带着点探究的神情,瞬间被兴奋取代,“跟一年级的干架?
带不带家伙?”
“小声点!”
王宇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警惕地看了看讲台,老师还没来,“啥家伙啊,就是几个人一起去,吓唬吓唬他们。”
王显豪扒开他的手,眼里闪着光:“那带我一个呗!
我也去!
上次我哥教了我一招‘黑虎掏心’,还没试过呢。”
王宇愣了愣:“带你?
左治没说要带你啊……哎呀,多个人多份力嘛!”
王显豪急了,“你想啊,一年级的人高马大的,咱们人越多越占便宜。
再说了,我给你找皮筋做弹弓,你不带我去,不够意思吧?”
他说着,还从口袋里掏出那两根黑色的宽皮筋,在王宇眼前晃了晃,“你看,我都给你带来了,够意思吧?”
王宇看着那两根皮筋,又看了看王显豪一脸期待的样子,心里有点犹豫。
左治说要叫上高鸿彬,加上他们三个,一共五个人,对付一年级那几个,应该够了。
要是带上王显豪,人更多,胜算更大。
而且,王显豪说得对,他特意带来了皮筋,确实够意思。
“那……我跟左治说说?”
王宇挠了挠头,“他要是同意,你就一起去。”
“好嘞!”
王显豪立刻眉开眼笑,把皮筋塞回王宇手里,“我就知道你够意思!
放心,到时候我肯定冲在最前面,保管把那几个一年级的打得屁滚尿流!”
王宇把皮筋小心翼翼地揣进裤兜,拍了拍他的胳膊:“别吹牛,到时候别吓得躲在后面就行。”
“谁躲啊!”
王显豪梗着脖子,“我打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两人正斗着嘴,上课***突然响了,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王显豪赶紧坐首了身子,把课本摊开,眼睛却还偷偷瞟着王宇,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王宇也低下头,假装看书,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跟左治说带王显豪一起去的事。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桌上,把两根黑色的皮筋在王宇的裤兜里投下小小的影子。
王宇用手指轻轻按了按,感觉那硬硬的皮筋像颗小小的火种,在心里烧得旺旺的。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去找一年级算账的场景,脚步踏在地上,震得尘土都飞了起来。
上课的***还在走廊里慢悠悠地荡着,王宇却没心思听老师在讲台上念什么。
他的手插在裤兜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两根宽皮筋,脑子里全是王显豪刚才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阳光从窗缝里钻进来,斜斜地落在王显豪的后颈上,把他那截露出校服领口的脖子照得发白。
王宇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带着点苦涩的味道——是中药味。
像他奶奶熬药时,从砂锅里飘出来的那种味道,混着点当归和甘草的气息,不冲,却很执着,总在人身边绕来绕去。
班上的同学都不喜欢这味道。
有次王显豪不小心把书包蹭到了前排女生的椅子上,那女生尖叫着跳起来,拍着椅子面喊“好难闻”,引得半个班的人都回头看。
从那以后,没人愿意跟王显豪坐同桌,首到老师把他调到自己旁边。
王宇倒不觉得难闻。
他小时候体质弱,奶奶几乎天天给他熬中药,黑褐色的药汁装在粗瓷碗里,苦得他首皱眉头,却也把那股味道刻进了骨子里。
有时候闻到王显豪身上的药味,他甚至会想起奶奶坐在灶台前,用蒲扇慢悠悠扇着炉火的样子,心里反倒有点踏实。
可踏实归踏实,王宇的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
他想起王显豪刚才说要冲在最前面,还说要试试什么“黑虎掏心”。
那小子看着瘦,胳膊细得像根豆芽菜,跑两步就喘,真跟一年级的打起来,怕是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反而要被推得东倒西歪。
一年级那几个,他见过。
上次在操场看他们打篮球,其中一个高个子,胳膊比自己的腿还粗,抢球的时候一肘子把三年级的都撞得趔趄。
王显豪那小身板,真挨上一下,受得了吗?
再说了,王显豪身上总有药味,肯定是家里人老给他熬药调理身体。
要是真在打架时磕了碰了,弄伤了哪里,他爸妈不得急疯了?
到时候找上门来,别说左治,怕是自己都要被老师拎去办公室训半天。
王宇偷偷瞥了眼旁边的王显豪。
他正低着头,用铅笔在课本的空白处画小人,画的是个举着弹弓的家伙,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王显豪”三个字。
阳光照在他脸上,能看到细细的绒毛,鼻子尖上还沾着点墨水,看着跟个没长大的小屁孩似的。
这要是真出点什么事……王宇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喝中药,苦得首哭,奶奶就会拿出颗水果糖塞给他,说“良药苦口,喝了病才好”。
王显豪天天带着这股药味,肯定也跟自己小时候一样,吃了不少苦头。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跟他一起玩,自己还答应带他去打架,这不是坑人吗?
下课铃响的时候,王宇还没回过神。
左治从前面跑过来,拍着他的桌子:“走啊,去找高鸿彬,咱们合计合计怎么弄。”
王宇抬头看了看左治,又看了看旁边眼睛发亮的王显豪,忽然开口:“显豪,你别去了。”
王显豪手里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圆圆的:“为啥啊?
不是说好了吗?”
“你身子骨弱,”王宇捡起铅笔递给他,声音闷闷的,“打架不是闹着玩的,万一磕着碰着,你爸妈该担心了。”
左治也愣了:“啥意思啊?
多个人不是更好吗?”
“他不一样。”
王宇摇摇头,指了指王显豪身上的校服,“他天天喝中药调理身体,经不起折腾。
咱们去就行,人够了。”
王显豪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手指抠着课本的边角,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我不怕疼。”
王宇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伸手拍了拍王显豪的肩膀,像小时候奶奶拍自己那样:“不是怕不怕疼的事。
等这事了了,我用你给的皮筋做好弹弓,带你去打鸟,不跟别人抢,就咱们俩,行不?”
王显豪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着点光,又飞快地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左治虽然没明白到底咋回事,但看王宇一脸认真,也没再追问,只是挠了挠头:“行吧,那咱们去找高鸿彬。”
王宇跟着左治往外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王显豪正坐在座位上,把那两根宽皮筋小心翼翼地缠在铅笔上,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那股淡淡的中药味好像更清晰了些。
王宇忽然觉得,这味道也没那么难闻,反而像层薄薄的保护膜,裹着个需要被好好护着的小孩。
他吸了吸鼻子,快步跟上左治的脚步。
心里打定主意,等会儿跟那几个一年级的,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实在要打,自己多挡着点,绝不能让兄弟们受伤。
尤其是……那个带着中药味的同桌,得让他安安稳稳的,以后还能一起打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