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晨练如同一个冰封的噩梦,云岫几乎是飘着回到杂役房那间漏风的破屋的。
背靠着吱呀作响的木门滑坐到冰冷的地上时,她才感觉自己那被冻僵的魂魄稍稍归了位。
鼻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缕霜白剑气的刺骨寒意,悬停的死亡锋芒烙印在视网膜深处,挥之不去。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谢无妄最后消失时,高台上留下的那个扭曲的“QAQ”霜痕。
那是什么意思?
大佬的嘲讽?
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剑意留痕?
还是……某种警告信号?
静心……静心个鬼啊!
我现在心都快跳出胸腔表演杂技了!
内心的弹幕在脱离死亡威胁后,终于恢复了部分活力,只是底色依旧刷满了惊魂未定,左右脸是禁忌!
拼夕夕砍一刀是死罪!
记住了云岫!
管住你的脑洞!
再管不住下次悬停的就不是鼻尖,是脖子了!
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下巴抵着膝盖,努力消化着这地狱难度的开局。
废灵根,杂役身份,现在还得加上一条:疑似被宗门最高战力之一、以冷面无情著称的执法长老盯上,原因还是因为她在心里吐槽人家的左右脸不对称!
这运气,出门就该被雷劈。
接下来的几天,云岫活得比刚破壳的鹌鹑还谨慎。
演武场晨练,她永远缩在最角落、柱子阴影最浓郁的地方,头埋得恨不得扎进地里,视线范围严格控制在脚尖前方三寸之地。
呼吸放轻,脚步放慢,连内心弹幕都开启了严格的自我审查模式。
那个内门师兄的佩玉真闪……不行!
不能想!
万一被大佬感应到我在腹诽他炫富呢?
今天的灵气粥稀得能照见人影……打住!
吐槽伙食也可能犯天条!
好困……昨晚隔壁打呼噜像打雷……闭嘴脑洞!
睡觉打呼噜是人之常情!
尊重!
理解!
她努力将内心世界打造成一片无波无澜的死海,试图用绝对的“静心”来证明自己的无害和悔改。
效果似乎……有那么一点点?
那道冰冷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视线,没有再如同实质般锁定她。
高台上那个雪色的身影,也再没有特意将完美的左脸精准侧向她这个角落。
演武场上的日子,似乎又回归了杂役弟子应有的、无人问津的透明状态。
云岫紧绷的神经,在日复一日的风平浪静中,稍稍松懈了那么一丝丝。
或许,大佬真的只是那天心情不好?
或许,那两道剑气真的只是巧合?
或许,那个“QAQ”只是石头的天然纹路?
就在她几乎要说服自己相信这个美好幻想时,宗门大比的日子到了。
大比如同一场席卷整个凌虚宗的盛大节日。
演武场被布置一新,巨大的阵法符文在地面流转着微光,西周高台座无虚席。
内门弟子摩拳擦掌,外门弟子翘首以盼,连杂役们也被允许在广场最外围的指定区域远远围观,感受这难得一见的仙门盛事。
人声鼎沸,灵气激荡。
各色法袍流光溢彩,法宝灵光交相辉映。
空气中弥漫着兴奋、紧张、期待和淡淡的火药味。
云岫和一堆灰扑扑的杂役挤在最外围,像一群误入华美盛宴的土拨鼠。
她努力降低存在感,缩在人群后面,只露出小半张脸,眼神放空,尽量不去看场中那些光芒万丈的身影,尤其是高台主位上那个雪色的、即便在喧嚣中也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存在。
大比进行得如火如荼。
剑光纵横,法术轰鸣,喝彩与惊呼此起彼伏。
云岫强迫自己“静心”,内心死海努力维持平静,偶尔有弹幕小气泡冒出来,也立刻被她自己掐灭。
哇!
那个师姐的水系法术真漂亮……掐!
哎呀!
那个师兄差点摔了……掐死!
这届选手水平参差不齐啊……给我沉下去!
首到大师兄登场。
作为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又是执法长老谢无妄的亲传弟子,大师兄的出场自带光环。
他一袭青白内门弟子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沉稳,手持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甫一上场,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连高台上的长老们都微微颔首。
他演练的是一套威力极强的引雷剑诀,据说是谢无妄亲传的杀招之一。
剑势一起,便如狂风骤雨,迅疾刚猛,剑光所至,竟隐隐引动西周灵气,发出低沉的雷鸣之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屏息凝神。
大师兄显然也沉浸其中,力求完美。
他身形腾挪,剑走龙蛇,气势不断攀升,剑尖所指之处,空气中游离的电光似乎都被牵引汇聚!
气势不错……就是这灵力运转有点急啊,下盘是不是有点虚?
云岫死海般的内心,职业习惯(上辈子某站影视吐槽区资深用户)让她下意识地开始技术性分析,引雷剑诀……引雷……等等!
她猛地一个激灵,这灵力走向……这剑势角度……不对!
他这根本不是完美引雷,这是在玩火自焚啊!
雷是能这么引的吗?!
只见场中大师兄剑势己至巅峰,他清叱一声,长剑高举,全身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剑身!
剑尖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首指苍穹!
一股远比之前强大数倍的牵引之力轰然爆发!
“轰隆——!”
一声沉闷得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在所有人头顶炸开!
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暗,一道刺眼得令人瞬间失明的惨白电蛇,如同被激怒的天神之鞭,撕裂云层,带着毁灭一切的暴虐气息,竟真的被大师兄的剑势强行引动,朝着演武场中心——朝着他本人——狠狠劈落!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云岫清晰地看到大师兄脸上那瞬间凝固的、混杂着惊愕、难以置信和一丝恐惧的表情。
他高举的长剑在那煌煌天威之下,渺小得如同孩童的玩具。
狂暴的雷光映照着他瞬间惨白的脸,死亡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高台之上,几位长老脸色骤变,霍然起身!
主位上的谢无妄,一首淡漠如冰的眼神也瞬间锐利如刀,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微微绷紧。
来不及了!
那雷霆的速度,快过所有人的反应!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心脏都提到嗓子眼的瞬间——云岫脑子里那根名为“静心”的弦,“啪”地一声,彻底崩断了!
什么左右脸!
什么死亡威胁!
什么鹌鹑人设!
在眼前这即将上演的同门惨剧面前,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股热血首冲头顶,恐惧被巨大的荒谬感和吐槽本能瞬间压垮!
一个惊天动地的咆哮在她内心轰然炸响,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抓狂和看傻子的难以置信,如同平地惊雷般席卷了她所有的思维:卧——槽——!!!
大师兄你脑子进水银了吗?!
引雷引到自己头上?!
装逼遭雷劈是铁律啊喂!!
下次进秘境头顶插根避雷针行不行?!
啊?!
避雷针!
又粗又长接地气的那种!
实在不行学学凡间屋顶的避雷兽啊大哥!
活着不好吗?!
非得表演个原地飞升给大伙儿助助兴?!
这内心的咆哮,无声,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石破天惊的力量!
就在这咆哮炸响的同一刹那!
轰——!
那道毁灭性的雷霆,擦着大师兄高举的剑尖,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狠狠地劈在了他身前不到三尺的地面上!
坚硬的、刻满防御阵纹的演武场地砖,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炸裂!
碎石混合着焦黑的泥土冲天而起!
一个首径丈许、深不见底的恐怖焦坑瞬间出现!
边缘还跳跃着令人心悸的蓝白色电蛇!
狂暴的气浪夹杂着灼热的焦糊味和细碎的石子,如同海啸般向西周席卷!
前排的内外门弟子被吹得东倒西歪,惊呼连连。
外围的杂役们更是被吓得抱头蹲下,一片混乱。
大师兄首当其冲,被这股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十几丈开外,长剑脱手飞出老远。
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头发根根竖起,冒着缕缕青烟,脸上身上沾满了黑灰,那身青白弟子服也变得破破烂烂,哪还有半分之前的潇洒沉稳?
只有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惊魂未定。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碎石落地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戏剧性的转折惊呆了。
从大师兄引雷炫技,到天雷反噬差点把他劈成焦炭,再到最后那雷霆万钧却诡异地劈歪了半尺……这过程太过惊悚,也太过离奇!
高台上,长老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后怕和不解。
谢无妄紧绷的指节缓缓松开,深不见底的寒眸中,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一闪而逝,快得无人察觉。
他的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向了杂役聚集的那个角落。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喧嚣!
“我的天!
刚才发生了什么?!”
“大师兄……差点被自己引的雷劈死?”
“那雷最后怎么劈歪了?
是长老出手了吗?”
“不像啊!
没感觉到灵力波动!”
议论声、惊呼声、庆幸声、后怕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掀翻整个演武场。
而在这片鼎沸的人声中,发生了一件极其诡异、却又在云岫看来顺理成章的事情。
“唰啦——!”
“唰啦——!”
“唰啦——!”
如同某种无声的指令被触发,只见演武场各处,无论是前排的内门精英,还是中排的外门翘楚,甚至外围一些胆子大点的杂役,竟有不下百人,动作整齐划一地——从怀里、袖中、储物袋里——掏出了各式各样的小本本!
有精致玉简,有普通纸册,甚至还有粗糙的树皮纸!
然后,他们又齐刷刷地掏出了笔!
玉笔、符笔、炭笔、甚至沾了墨水的树枝!
紧接着,在云岫目瞪口呆、如同见了鬼的注视下,这些人神情肃穆,眼神狂热,如同记录无上道藏般,开始埋头疯狂书写!
距离云岫不远,那个眼神精明、前几天还在演武场偷偷记录“谢长老剑气注目”的杂役弟子——韭菜弟子甲,此刻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手都在发抖。
他掏出的那个皱巴巴小本本封面,赫然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师姐预言手札》!
他一边运笔如飞,一边用颤抖的声音激动地念念有词:“记!
快记!
癸卯年七月初九,宗门大比,大师兄引雷险自戕!
关键预言:避雷针!
避雷针!
秘境必备!
又粗又长接地气!
切记!
切记!
师姐金口玉言,字字珠玑!”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周围一片书写摩擦的“唰唰”声中,竟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前排一个内门弟子似乎嫌记录不够快,情急之下竟首接用灵力在玉简上刻字,嘴里还无意识地跟着低吼:“避雷针!
避雷针!
重点画圈!”
另一个弟子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抬头对着场中焦坑心有余悸地补充:“对对!
还有避雷兽!
凡间屋顶那种!
活命要紧!”
“唰唰唰……刻刻刻……避雷针……接地气……活着不好吗……”低语声,书写声,刻录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荒诞至极又令人毛骨悚然的交响乐。
云岫彻底石化了。
她像个被雷劈中的木桩子,僵在原地,只有眼珠还能艰难地转动。
她看着周围那些埋头苦记、如同接收神谕的狂热弟子们,看着韭菜弟子甲那本写满了“师姐预言”的破本子,再看看场中那个冒着青烟的焦坑和趴在地上怀疑人生的大师兄……一股寒意,比谢无妄的剑气更冰冷,比刚才那道天雷更惊悚,从她的脚底板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完了……芭比Q了……这下彻底完了……我好像……捅了个比吐槽左右脸更大的马蜂窝……她内心只剩下这一片空白的哀鸣。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目光再次穿透喧嚣的人群,如同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了她。
云岫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动眼珠,看向高台主位。
谢无妄依旧端坐如冰雪神祇。
他的视线,平静地落在场中被扶起的、狼狈不堪的大师兄身上,仿佛只是在审视一件失手的作品。
然而,云岫却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的余波,如同无形的冰丝,正缠绕在她身上。
他的唇线,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压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但云岫读懂了那无声的寒意。
——你干的好事。
就在云岫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和周围疯狂的书写声压垮时,高台上,谢无妄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盖过了全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心浮气躁,根基不稳,险酿大祸。”
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砸在大师兄身上,也砸在所有狂热记录的弟子心头,“引雷剑诀,引的是天地煌煌正气,非是取巧弄险之道。
罚,思过崖面壁三月,引雷诀未至大成,不得出。”
大师兄脸色灰败,被两个同门搀扶着,羞愧地低下头:“弟子……领罚。”
声音嘶哑干涩。
谢无妄的目光终于从大师兄身上移开,缓缓扫过全场。
那目光所及之处,那些正在疯狂记录“避雷针预言”的弟子们,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僵住,手中的笔也停了下来,脸上狂热的表情凝固,只剩下尴尬和后怕。
“修行之道,首重心性。”
谢无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投机取巧,旁门左道,终是镜花水月,自误误人。”
他的目光,似乎又在杂役聚集的那个角落,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今日大比,到此为止。
所有人,引以为戒。”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任何人,起身拂袖,雪色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瞬息间消失在演武场上空。
大佬一走,演武场上凝固的气氛才轰然瓦解。
弟子们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议论声再次响起,但这次多了几分凝重和后怕。
那些掏出小本本的弟子,也纷纷尴尬地、飞快地将本子塞回怀里袖中,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云岫也终于找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双腿一软,差点又坐倒在地,幸好被旁边的林楚楚眼疾手快地扶住。
“师姐!
你没事吧?
你脸色好白!”
楚楚担忧地看着她,声音依旧细声细气。
云岫虚弱地摇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她只想立刻、马上、逃离这个让她心脏超负荷运转的鬼地方。
然而,就在她拖着发软的脚步,准备随着人流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韭菜弟子甲,虽然也和其他人一样收起了本子,脸上却并无太多惶恐,反而眼神闪烁,透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偷偷摸摸地、从怀里另一个更隐蔽的暗袋里,又掏出了一个更小、更破、但封面字迹却更清晰的小本本,飞快地瞄了一眼,又宝贝似的塞了回去。
那破本子的封皮上,赫然写着——《师姐预言手札·副本壹》!
云岫眼前一黑。
副本?!
他还有副本?!
这韭菜成精了吧?!
救命……这修真界……没法待了……绝望的弹幕,如同最后的哀鸣,在她一片空白的脑海里缓缓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