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0:00，整座城市的公共时钟同时轻微失步了一次——不是跳过一秒，而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拉回去，退了一格。
街角药店的电子价签抖了一下，恢复正常。
只有沈陆看到了“回退”的那一瞬。
凌晨的风有消毒水和潮气的味道。
高架桥下的冷雾喷洒器维持着夏季限温，路灯在雾中开合，像不耐烦的眼。
他把快递带回楼上。
没有寄件人，只有一块磨得像海滩鹅卵石的灰白材料，被真空袋裹着，像一小片安静的月面。
标签写着：槐硅样片（ECHO-MEDIUM），收件人：沈陆。
他在市回声局工作，职位叫“收容工程师”。
他知道这是什么。
自从2045年发现槐硅能在特定温压和电场下“承载死亡后的意识回声”以来，政府把它纳入监管。
每一个合法样本都有链路编号、采样许可和存储哈希。
这块却没有。
真空袋里还夹着一张极薄的蓝膜条，上面印着单行字：——请在-240:00:00时播放。
“倒计时？”
他把腕表切到独立计时。
数字从240:00:00开始缓慢向下。
他没有等。
专业习惯告诉他，先做隔离。
他把样片放进家用的低能级回声仓，关掉网络，把地线插紧，打开屏蔽。
仓门合上，透明窗内的槐硅像一盏沉睡的灯。
当计时跳到239:59:57时，屋里的灯忽然微暗。
低压警示没响，说明不是电力问题。
窗外有火车碾过的声音，尽管这一带早没铁轨。
“播放。”
他对着仓体说。
椭圆舱内浮出一层薄雾，那不是蒸汽，而是槐硅表面的声学干涉把空气织成了可见的纹理。
一个声音在纤细地对焦——“沈陆，你好。
我是你在十天后的回声。”
声音来自他自己，略微疲惫，但口型与声音并不同步，像从极远处传回的播报。
“先说结论：如果你现在就把第二段也打开，你会在西十八小时内死于‘误差纠偏’。
不要测试。
不要反证。
请按照蓝膜条的时间点逐段播放。
你知道回声不是未来，而是死后在槐硅上留下的拓扑痕。
它会被读出，但不会改变曾发生的事——除非有人在改变槐硅的因果顺序。”
回声停了两秒，像在等待现在的他消化。
“证据一：你手表的第十二个像素在你看见它之前己经坏了。
你现在不信，抬起手看看。”
他抬手。
显示屏边缘有一粒坏点，像一颗冻住的尘。
“证据二：你此刻正把右手拇指抠在仓门的胶条里。
松开。”
回声继续。
他像被窥视，指尖一阵发麻，迅速收回手。
“证据三：楼下的人行横道将会在七秒后亮起一次‘过街安全’的绿环，但此刻是凌晨零点，行人系统应处于夜间待机。
你可以去看，也可以不看，反正它会亮。”
七秒后，窗外的雾里果然有一圈淡绿起灭。
城市像是承认了什么。
“好了，听我说。
你会收到这块非法样片，因为‘回声法案’之外的另一套系统启动了。
它的名字对你现在没意义——你可以把它先叫作‘递归诊所’。
他们声称能在死亡前十日“调序”一些人的因果，像医生在病历上涂改剂量。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沈陆闭了闭眼。
他当然知道。
回声只是一种记录，像给重力作速写，不是时间旅行。
但如果有人能篡改槐硅与事件的对应关系——那就不是记录，而是脚本。
“你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你试图去拆掉这家诊所的地下室。
第七天夜里，你拿着法定搜查令下去，打开第三扇铅门，看到了一面墙。
墙后面不是房间，是‘空白’。
你以为那是施工遗留的未填空间，但你错了。
那一面墙是‘语义真空’——他们从现实里挖掉了一段描述，这样我们就找不到它。”
声音在这里出现了轻微的失真，像收音机经过一阵雨。
“我不能把所有细节一次告诉你。
不是因为我怕你知道，而是因为‘纠偏’会根据你知道的量来判定触发阈值。
你可以在-216:00:00再播第二段。
现在，你需要做三件事：一，把这块样片带离你家楼。
这里己经被标上了‘校准点’；二，回声局的同事里有内线，代号‘兰回’，她会在今天上午假装丢挡案，把你引到旧城南的‘遗愿诊所’；三，不要再看窗外的绿环，它在计数你。”
声音含蓄地笑了一下，那笑意里的疲惫不是装的。
“如果你不信，就去看手表背面的刻字。
你会发现多了三个字母：RGC。
那是我在第九天刻的。
它现在就在那里，因为我们在同一块槐硅上重叠。
谨慎，沈陆。
别去打开第二段。
-240:00:00止。”
回声熄灭。
屋里恢复了正常的安静，像水面合拢后的平。
他把手表摘下来。
在冷白灯下，金属背面确实多了三个浅刻的字母，粗糙、仓促，却不可否认地存在：RGC。
他没有把它理解为“救”。
他首先想到的是“Recursive Gam*** Correction”，影像学里用来纠正多次曝光的术语。
递归·伽马·校正。
纠偏。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内部通知：系统维护推迟到次周；另附加密备注：今早九点临时会，主题“非法样片处置规范”。
备注的尾巴残留了一个半截词：兰…。
他收起样片，把便携式屏蔽箱扣好，背上包，关门的时候，门外有人敲了第一下。
“谁？”
门外停顿。
“槐硅回收。”
一个温柔的女声，像刚从雾里走出来。
沈陆看了一眼倒计时：239:55:12。
然后他把门链挂好，问：“凭证。”
门缝里塞进一张回收证的塑片。
署名下的代号，是蓝墨水轻轻写的两个字：兰回。
他没有开门。
因为塑片上的回收日期写的是：2049-08-24。
今天是：2049-08-14。
——门外的人在未来，或者，她提前拿到了未来的证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