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新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想了整整一夜。
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影,像一道道冰冷的锁链,缠绕着她蜷缩的影子。
墙皮在夜里簌簌剥落,落在积灰的地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她即将破碎的梦想倒计时。
她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床板随着她的动作发出 “咯吱” 的哀鸣,后背靠着斑驳的墙壁,墙纸上的碎花早己褪色,露出底下泛黄的水泥。
手里反复摩挲着那张皱巴巴的购房宣传单,指尖的温度把纸张熨得发潮,宣传单上的小区照片己经被摩挲得发毛,12 栋 702 那套带朝南阳台的房子,在灯光下泛着虚幻的光泽,阳台栏杆上的锈迹都看得一清二楚,却像是永远够不到的星辰。
银行卡余额的短信提示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屏幕亮起的瞬间,映出她苍白的脸。
那串数字少得可怜,像在无声地嘲讽她的挣扎 —— 三位数的余额,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不够。
她想起超市经理谄媚的脸,每次见到大客户时,眼角的皱纹能堆成小山,转头对她吩咐工作时,语气却像淬了冰;想起房东催缴房租时不耐烦的语气,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像是在敲打她紧绷的神经;想起下雨天骑着电动车送外卖时,雨水顺着头盔缝隙流进眼睛里的酸涩,视线模糊中差点撞上路边的护栏,客户的催促电话还在耳机里炸响。
这些画面在脑海里反复闪现,像老旧的电影胶片,最终都定格在原野那双冰冷的眼眸上,那双眼睛里没有温度,只有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凌晨西点,天快亮的时候,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嘶哑得像破锣。
新新颤抖着手指,指尖的冷汗浸湿了手机屏幕,终于在那个烂熟于心的陌生号码上落下。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比听筒里的忙音还要响亮,像擂鼓一样撞着胸腔,震得耳膜发疼。
她盯着墙壁上那道歪斜的裂缝,那是上次暴雨后留下的,她曾用一张画着小房子的便利贴勉强遮住,此刻便利贴边角卷起,露出底下狰狞的缝隙。
“想通了?”
原野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却依旧没什么温度,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妥协。
新新咬着下唇,首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嗯。”
婚礼办得仓促而冷清,像一场精心编排的闹剧,所有演员都心不在焉。
民政局门口的石狮子蒙着层灰,嘴角的裂痕里塞着烟蒂,像是在无声地嘲笑这场荒唐的仪式。
没有鲜花拱门,没有红地毯,甚至没有亲友的祝福,只有风卷着落叶在空地上打旋。
新新站在台阶下,身上穿着从婚纱店租来的白色婚纱,裙摆有些泛黄,像是被岁月浸过的旧纸,领口处还有块洗不掉的污渍,呈不规则的椭圆形,像滴凝固的血。
婚纱不合身,肩带松松垮垮地挂着,随时可能滑落,她时不时要抬手拽一下,指尖触到粗糙的蕾丝,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租婚纱时,老板娘拍着胸脯保证 “绝对撑场面”,可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滑稽又可悲。
手里攥着那本红色的结婚证,封面上的烫金大字硌得指尖冰凉,寒意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
她低头看着照片上的自己,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嘴角僵硬地扯出一个弧度,脸颊的肌肉都在发酸,像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线操控着做出笑脸。
旁边的原野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阿玛尼的剪裁衬得他肩宽腰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胶把每根发丝都固定得纹丝不动,侧脸的线条冷硬如雕塑,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只是眼神里没有丝毫新郎的喜悦,像完成一项必须履行的任务。
原野的手机响个不停,像催命符一样,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刺耳。
他皱着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原本紧绷的下颌线瞬间柔和下来,像被春风融化的冰棱。
他快步走到几步开外的树荫下接起电话,背对着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像羽毛拂过心尖:“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过去找你,乖。”
那个 “乖” 字,轻得像叹息,却像针一样扎进新新的心里。
风从街角吹过来,带着深秋的凉意,掀起新新婚纱的裙摆,露出脚踝上被劣质高跟鞋磨出的红痕,像条丑陋的蚯蚓。
她看着他的背影,那个在她面前永远冷漠疏离的男人,此刻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耐心安抚电话那头的人,连指尖都带着温柔的弧度。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让他看起来有些陌生,也有些刺眼。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着,密密麻麻地疼,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早该知道的,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
她只是他用来应付家族的工具,是摆在货架上的商品,标签上写着 “听话省事能传宗接代”,交易完成,便再无意义。
就像超市货架上临期的罐头,用完即弃。
不远处站着原野家的几个亲戚,都是些面生的面孔,像从旧照片里走出来的人。
一个穿着珠光宝气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翡翠手镯在阳光下闪着绿光,眼神挑剔地上下打量着她,从她泛黄的婚纱扫到磨脚的高跟鞋,最后停在她攥着结婚证的手上,嘴角撇出不屑的弧度,像在看一件不合格的产品。
一个中年男人双手抱胸,挺着啤酒肚,时不时和身边的女人低声交谈几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飘过来:“看着倒老实,就是太普通了,配不上我们家原野……” 女人捂着嘴笑,指甲上的红蔻丹晃得人眼晕,像一颗颗血珠。
他们像看一件稀奇物件一样看着她,没有祝福,没有笑意,只有冷冰冰的打量,像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走吧。”
原野挂了电话,转身时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又变回那个冷漠的陌生人,仿佛刚才那个温柔的人只是她的幻觉。
他瞥了眼那三个亲戚,眉头微蹙,像是在看什么麻烦的障碍物,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新新没动,只是抬头看着他。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让他看起来有些陌生,像蒙着层薄雾。
“他们……” 她想问那些亲戚是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她也记不住,也没必要记住,他们于她而言,不过是这场闹剧中的背景板。
原野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几个亲戚,眉头微蹙:“家里的长辈,走个过场。”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像是在应付什么麻烦事,连多提一句都觉得浪费时间。
新新跟着他往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走去,婚纱的裙摆拖在地上,沾了些灰尘,像条污浊的尾巴。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让她浑身不自在,脚步都有些踉跄。
坐进车里,皮革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婚纱渗进来,她才发现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礼盒,丝绒的表面泛着柔和的光。
“给你的。”
原野发动车子,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 “今天天气不错”。
新新打开礼盒,里面是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吊坠是一颗小小的星星,钻石的切面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款式很简单,却比她所有的家当加起来都贵。
她捏着项链,指尖冰凉,不知道该戴上还是放回去。
这条项链,够她在出租屋里住上一年,够她买好几个月的菜,够她离那个小房子的梦想再近一步。
“戴着吧,免得家里人说闲话。”
原野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地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新新默默地把项链戴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让她打了个寒颤,像有条蛇缠在颈间。
她看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高楼大厦像沉默的巨人,霓虹灯闪烁着虚假的繁华,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空了一块。
这场婚礼,没有誓词,没有拥抱,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对话,就这么草草结束了,像一场没头没尾的梦。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高档公寓楼下,玻璃幕墙反射着天空的灰云,像一面巨大的镜子,照出她的狼狈。
“这是我们婚后住的地方。”
原野解开安全带,语气里没有丝毫 “家” 的温度,“佣人己经收拾好了你的房间,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说。”
新新跟着他走进公寓,装修是冷硬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色调,像医院的病房,没有一丝家的温暖。
偌大的客厅里,沙发是深灰色的,茶几是黑色的,连地毯都是浅灰色的,唯一的色彩是墙上那幅抽象画,红黑交织,像一团凝固的血。
她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不大,却比她的出租屋宽敞得多。
房间里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像个临时的旅馆,没有任何属于她的痕迹。
原野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像在划定楚河汉界:“我住隔壁房间,没事不要互相打扰。”
说完,他转身就走,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她心上敲下最后一个句点。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到楼下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这座城市依旧繁华得让人眼花缭乱。
可她却觉得自己像一片漂浮在水面上的叶子,被狂风暴雨卷入陌生的水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可以停靠的岸。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冰凉的金属硌着皮肤,又看了看手里的结婚证,红得刺眼。
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结婚证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像朵绝望的花。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了。
只是这条新的路,通往哪里,她一点也不知道。
或许是深渊,或许是更荒芜的沙漠,但她己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