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筋水泥的丛林缝隙里,挤着一座格格不入的老院子。
青砖斑驳,瓦当上蹲着模糊不清的小兽,木门红漆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灰白的木头碴子,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胀。
门楣上挂着一块半新不旧的木牌,字迹倒是清晰——“神话人物在就业指导中心”。
一个无比正经的名字,配着这风烛残年的门脸,透着一股荒诞的滑稽。
我,陈默,这破落收容所里唯一的凡人管理员兼保姆兼心理辅导员兼跑腿打杂,正抱着刚从超市抢购的特价鸡蛋和几包泡面,费力地用肩膀顶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厚重木门。
一股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是香烛残余的呛人烟味、老木头潮湿的霉腐气、还有隐约飘荡的……某种焦糊味?
“老夔!
老夔头!”
我扯着嗓子喊,声音在空旷的前院里撞出回音,“你又把哪儿的电线给点了?!”
回应我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带着电流的噼啪声,从后院方向炸开:“放屁!
是这破凡间的雷太弱!
老夫稍微用点力它就自己着了!”
伴随着咆哮的,是又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夹杂着木屑飞溅的细微声响。
我叹了口气,把鸡蛋和泡面小心地放在前厅那张摇摇晃晃的八仙桌上,快步穿过光线昏暗的走廊。
后院的天井里,景象一如既往地“生机勃勃”。
一个身材异常魁梧、须发戟张如钢针的老者,正赤着上身,露出虬结如岩石般的古铜色肌肉,对着院角一根新换不久、碗口粗的木桩疯狂挥拳。
他每一拳下去,木桩都发出痛苦的呻吟,裂纹蔓延,空气里弥漫着木头纤维断裂的焦糊味,隐隐还有细微的电弧在他指关节上跳跃、湮灭。
正是昔日的雷神,夔牛。
如今神力衰退,他那惊天动地的雷法,也就剩下这点烧木头、点电线的本事了。
“省省力气吧,老夔,”我揉着额角,“隔壁小区物业今天早上又打电话来投诉了,说昨晚打雷把他们新装的智能门禁系统给劈短路了。
再这么下去,咱这月水电费又得翻倍。”
夔牛猛地收拳,扭头瞪向我,那双铜铃大眼里电光一闪,声若洪钟:“哼!
凡人的东西,弱不禁风!
想当年老夫一声吼,西海龙宫都得抖三抖!
如今……”他愤懑地喘着粗气,胸膛起伏如风箱,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饱含着英雄末路的萧索,“憋屈!”
我理解他的憋屈。
香火凋零,神职空悬,曾经呼风唤雨的神明,如今只能在巴掌大的院子里对着木桩发泄无处安放的雷霆之怒。
“行啦行啦,知道你厉害。”
我敷衍地安抚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正疯狂弹出一条条微信消息,发信人备注是“精卫·数据填海狂魔”。
点开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字符流和程序报错截图。
陈默陈默!
紧急!
云服务器海东区发现大规模逻辑空洞!
疑似被恶意脚本攻击!
数据流正在泄露!
请求支援!!
(附:崩溃日志.zip)@陈默 在吗在吗?
十万火急!
我的‘填海’算法核心模块遇到死循环了!
快帮我看看!
(附:堆栈追踪.txt)(一张屏幕截图,满屏都是疯狂滚动的红色错误提示)要淹了要淹了!
顶不住啦!!
我眼皮首跳,赶紧回了个语音:“别慌!
稳住!
我马上远程帮你调试!
深呼吸,精卫!
记住,你现在填的是数据海,不是真的东海!”
精卫,那只执着的小鸟,如今是“天穹科技”的高级数据工程师。
她那填平东海的执念,在数字时代找到了新的宣泄口——疯狂地修补网络漏洞、填充数据缺口。
只是这工作强度……我看着那几乎没停过的消息轰炸,觉得她离过劳死(或者说“过劳秃”)也不远了。
刚把精卫那边暂时稳住,前院又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像被风吹散的蛛丝。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我认命地走向前厅旁边的侧室,那里临时布置成了“情感咨询角”。
一个穿着朴素长衫、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小马扎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把乱糟糟、打了无数死结的红线,肩膀一耸一耸,哭得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孩子。
正是掌管人间姻缘的月下老人。
“月老爷爷,又……失败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
月老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把手里那团乱麻似的红线举到我眼前,声音哽咽:“小陈啊……老夫……老夫这活计没法干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些孽缘!”
他抽噎着,指着红线末端一个闪烁的虚拟投影屏,上面显示着某个社交软件账号,头像是个油头粉面的男人,“这个……这个叫‘浪子不回头’的!
他拿着老夫牵的红线,骗了七个姑娘的钱!
整整七个啊!
老夫……老夫的红线,是结缘的,不是让他当提款机密码的!”
说到伤心处,他又开始嚎啕大哭,手里那团红线随着他的动作抖得更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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