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进检察院那年,台北市刚从“计划经济”往“市场化”转轨,整个城市就像刚睡醒一样,哪哪都散着慵懒的气息。
我被分在案件审查室。
领导姓王,是个快退休的老干部,最大的特点就是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泡茶,第二件事是打盹。
他曾对我说:“小萧啊,混编制的,就得像石头一样,坐得住。
你蹦跶得越高,摔得越疼。”
我点头。
但我清楚,我不是来“坐”的,我是来“动”的。
---检察院的楼是80年代建的,砖灰色外墙,楼道里阴暗潮湿,每天下午三点后,像是被抽了魂,连打字机都不响。
我就在这个“死寂”的机关里,开始了我的试探。
我的第一件“作品”,是替王主任整理了1989年以来所有未结案件归档资料。
我加班两个星期,把一屋子的纸堆分类编号、重新装订,还顺带做了个案件走向统计表。
他很惊讶。
那天他破天荒地没打盹,而是拉我进办公室问:“你是真想干活,还是想捞好处?”
我笑:“主任,我不想捞,我只是觉得,自己不能白拿这份工资。”
他说:“你不适合当官。”
我心里一沉。
但他接着说:“你适合当秘书。”
我懂了。
---体制不是简单的上下级制度,它是一张巨大的蛛网,而秘书,就是网中最敏感的神经。
半年后,我调进检察长办公室,做内勤。
从那一天起,我的耳朵变成了雷达,眼睛变成了扫描仪,嘴巴变成了拉链。
我不再是那个跑腿的“新人”,而是站在权力缝隙里的观察者。
检察长姓刘,西十多岁,常年穿一件灰色中山装。
他说话缓慢,每个词都像是掂量过重量。
他第一次见我,说:“你叫什么?”
我答:“萧彻。”
他点了点头,说:“彻,通也。
你这人,看着还算通透。”
我就知道,他对我有印象了。
---我记得有一次,他要出席一个省里的会议,让我提前准备发言稿。
我在查阅资料后写了一版,但总觉得少了什么。
于是,我夜里翻了西份内部资料,又向一位老同志请教,用他的口气重写了一版。
早上六点,我敲开他办公室门,把稿子交上。
他看了一眼,没说话,把眼镜放下,从茶缸里呷了一口茶,然后淡淡说了句:“嗯,可以用了。”
这是我在体制内学会的第一个技能:写出领导“想说但不敢说”的话。
---从那之后,他出门我必随,回信我必阅,起草讲话、准备汇报、撰写内参,统统落我头上。
别人说我“得势”,但没人知道,我每天都睡不到五小时,甚至连节假日都在备课、找材料、改用词。
我曾深夜回到出租屋,趴在床上哭。
不是因为委屈,而是我害怕:我到底还能保留多少“自己”?
但第二天,我依然七点准时坐在办公室里,西装笔挺,像个刚毕业的新兵。
因为我明白:体制内从没有“平等”,有的只是“可用”与“不可用”。
---1995年,发生了一件让我“脱颖而出”的事。
一个重要副县长因涉嫌***被举报。
按规矩,检察机关要立案,但问题是,这人背景极深,省里有线牵着他。
所有人都在踢皮球,领导们也只说:“拖着,等等看上面怎么说。”
但我不甘心。
我利用夜里整理卷宗的机会,把举报信、证据链、经济来往明细一一对比,发现其中有一条资金流与本市几家国企账户异常吻合。
我写了一份“仅供内部参考”的分析材料,附上建议,偷偷夹进了检察长阅文袋里。
三天后,他把我叫进办公室,丢给我一张请示批复文件,上面写着:同意初查。
他看着我,第一次在办公室里笑了,说:“你想干正事,还是想提拔?”
我不假思索地说:“能提拔,又干正事,才是本事。”
他盯着我,像在看一个野兽初长的獠牙,然后点头。
那一年,我26岁,成了检察院最年轻的副科级干部。
---卷尾小记 · “我在回忆录中写下”> 很多年后,我站在省级会议厅的讲台上,看着台下一个个年轻的干部,忽然想起那间潮湿办公室里,那个夜里拼命找资料的自己。
有人说我“幸运”,说我“得势”,说我“善写会察”,但没人记得:我蹲过墙角,舔过灰尘,也咽下过委屈的眼泪。
体制这堵墙,我从墙角往上爬,而不是被请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