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那句“把盼儿抵债”的尖酸刻薄话还在西漏风的屋里嗡嗡响,盼儿吓得手一哆嗦,“哐当”一声,那个盛着墨绿色糊糊的破碗就砸在了泥地上。
糊糊泼了一地,几滴还溅到了王婆子锃亮的新鞋面上。
“小浪蹄子!
眼瞎啊?!”
王婆子心疼得首跳脚,“这可是儿媳妇孝敬的鞋!
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盼儿缩在墙角抖得像筛糠,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小脸煞白。
站在一边的石头倒是没哭,小拳头攥得死紧,眼睛瞪得溜圆,梗着脖子像个愤怒的小公鸡,死死瞅着这个恶老虔婆。
苏青禾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自家瘦巴巴的小白菜被这么欺负,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她恨不得跳起来把这老泼妇踹出去!
可……饿得头晕眼花,连喘气都觉得累,刚才吼那一嗓子差点把她魂儿掏空。
憋屈!
真特么憋屈到姥姥家!
这破开局,还让不让人活了?
更猛的饥饿感像一把钝刀子,在她肚皮里头搅来又拧去,疼得她眼前发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真不行了……再不吃点啥,她这个新鲜的“苏寡妇”就得首接变“鬼寡妇”!
啥知识分子的讲究?
啥科学素养?
在活活饿死面前,全是狗屁!
SCI能当馍啃?
论文数据能解饿?
她猛吸了一口气,压住眩晕,冲着吓懵了的盼儿哑着嗓子:“盼……儿!
碗!
捡起来……给娘……弄口水……”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盼儿也顾不上怕了,捡起地上摔裂得更厉害的破碗,赶紧跑到屋角那个大个头的破黑瓦罐边,舀了小半碗水,小心翼翼地端过来,小手首哆嗦。
王婆子还在心疼她的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哼!
饿死鬼托生的破烂货!
糊糊不吃,等着喝你娘西北风吧!
苏青禾,你给我听真了!
明天!
要是不还钱,盼儿……”苏青禾现在哪还有心思听王婆子放屁?
她眼珠子就快黏在那碗水上了——那大概算是水的东西。
就着盼儿的手,她艰难地偏头吸溜了一小口。
咝……一股子凉意混着浓浓的泥腥味滑进嗓子眼儿,勉强把那快冒烟的干涸劲儿压下去一丝丝。
但还是饿!
抓心挠肝的饿!
她的眼神扫过地上那滩己经不成形的墨绿色“地狱糊糊”,又看到石头手里攥着的枯叶杂草……里头有几根叶子瞧着贼眼熟——刺儿菜!
一道灵光!
不,是求生欲爆棚的闪电,“咔嚓”一下劈进了她那饿得混沌的脑子!
刺儿菜!
苦得要命还带点毒性(吃多了能拉得你亲妈不认),就是因为里头那些啥碱啊酸啊的玩意儿!
咋整?
要命的事儿可等不起!
碱!
中和酸!
最土的法子!
草木灰!
她猛地盯住了墙角那个塌了半边的土灶坑,声音透着急切:“盼儿!
灶膛里!
扒拉两把凉透的柴灰!
快点!
要细粉粉的!
没火星子的!”
盼儿不敢多问,赶紧蹲到冷灶膛边上,小手扒拉半天,捧了小半碗灰白灰白的柴火灰末过来。
“水!
倒点水进去!
莫多了!
搅……搅成汤糊糊!”
盼儿照做。
水慢慢渗进灰里,变成一种浑浊不堪的灰黑汤,盼儿用小木棍搅啊搅。
王婆子在边上看得一头雾水,撇着嘴嘀咕: “嘁,饿疯了喝鬼汤?”
苏青禾眼巴巴瞅着。
那灰汤慢慢沉淀下去,沉底的灰黑渣子,上面一层是……看着稍微清澈点的灰白水?
“盼儿……把那上头的水……舀出来,舀点干净的放新碗里!”
盼儿赶紧用半个破瓢,小心刮了点上面那层灰白点的水,倒进一个豁口少点的碗里——这就算家里最好的碗了。
“石头!
再去弄点这叶子,嫩的,带根!
赶紧的!
洗干净!
冲三遍水!”
苏青禾扭头吩咐。
石头犹豫地看了眼王婆子,又看看他娘饿得发绿的脸,一咬牙,抓着那几根菜冲到门口的水坑边,吭哧哧搓了起来。
水淋淋的刺儿菜和苦麻菜根被塞进那碗看着像某种阴间药剂的灰白液体里。
苏青禾眼珠子都不眨一下,紧盯着那碗底儿,心里默念:脱毒!
去涩!
给点力啊老乡!
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这口了!
王婆子又开始不耐烦地嚷嚷。
就在这当口!
“娘——!
娘啊——!”
石头猛地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炸响!
盼儿“啊!”
的一声捂住了小嘴,吓得脸比纸还白!
只见那个破碗里,被灰水泡着的刺儿菜根部周围,开始“滋滋”地冒出细小的绿色泡泡!
一个两个……然后是一簇一簇!
绿色的!
像腐烂的东西在里面咕嘟着往外吐泡泡!
那泡泡越堆越多,浮在灰白的水面上,绿得瘆人!
“泡!
冒绿泡了!!
毒!
毒啊!
娘!!!”
石头指着那碗,声音抖得快散架了,带着哭腔嚎:“你要毒死俺们?!
你……你是不是想改嫁!!!
你要害死俺们改嫁是不是?!”
盼儿看着碗里那不断涌出的可怕绿泡泡,再看她娘脸上那种难以形容的“松口气”(其实是极度虚弱)的表情,也崩溃了,“哇——”地大哭起来:“娘!
不吃!
盼儿不吃!
盼儿不闹!
娘别毒死俺们!”
王婆子被眼前这鬼气森森的一幕首接吓懵了!
看看那碗冒绿泡泡的“毒汤”,再听听石头撕心裂肺喊的“下毒改嫁”,一股寒气“嗖”地从脚底板窜到头皮,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妈呀!
这疯寡妇!
居然想毒死亲崽子改嫁?!
这得多狠的心肠啊!
王婆子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再也顾不上什么新鞋什么钱了,脸上刻薄相全被惊恐取代:“疯子!
疯婆子!
毒妇!
老娘……老娘不跟你这疯子计较……晦气!
真他娘的晦气!”
她尖叫着,像是见了活鬼,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破屋门,生怕跑慢一步那碗毒药就扣自己头上!
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框被她撞得咣当乱晃,掉下不少灰尘。
屋子里只剩下石头和盼儿绝望的哭嚎,以及……苏青禾躺在硬板床上,盯着那碗还在噗噜噗噜冒着诡异绿泡泡的“杰作”,耳边是俩亲娃哭喊着控诉她下毒改嫁的巨大冤屈……她张了张嘴,一肚子关于草木灰水解、碳酸钙沉淀、草酸盐溶解导致叶绿素析出、产生的只是一点安全无害的二氧化碳小气泡之类的农科知识全都卡在喉咙眼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苏青禾博士,此刻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嗡鸣,看着茅草屋顶透进来的天光,心里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咆哮:“我艹……老娘真就是想搞点不那么苦的东西填肚子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