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看到这一幕,趁机小声骂了句:“这帮刁民!”随即熟练地出声喝止,暗道:告什么告,黄府尹都死了,要告有能耐去地府告去!
心里愈发怀念温辅当京兆尹时候的日子,那样清闲,不用伺候这帮子祖宗。
邓翁到时,一眼瞧见坐在桌子旁的沈钧行,上前道:“这是今日的勘验记录,你推荐的那个小娘子也来了,瞧着还成。”
沈钧行将手中的纸交给王炳:“照旧。”接着开始翻看勘验记录。
邓翁知道他的习惯,也不出声打扰,自顾自要了一壶茶坐下滋溜滋溜地喝了起来。
王炳走到牢房外,高声宣读:“浐川乡董村董十九,北姚村鲁二、尚传村郭五,你们可以回家了!”
狱卒连忙上去开锁,放人。
王炳看到三人蓬头垢面的样子,摇了摇头:“这是你们三个的清白证明,回去让村正在村里宣读。这是上面给你们的赔偿,一人一吊钱。趁着还没宵禁,赶紧出城回村。”
三人一看有钱拿,喜得眉毛都快从额头飞出去了,一面接过钱收好,一面好话不要钱的往外送。
王炳摆摆手让他们赶紧走,另拿出一张纸宣读:“高阳乡梁村梁实、梁四、梁六,出来!”
一阵开锁声,三人应声而出,搓着手一脸谄笑。
王炳淡淡的扫了三人一眼,沉声道:“去年你三人偷杀邻人养的母鸡两只,念在你们家人已经出钱赔偿,你们又在牢里关了三个月,便不再另行处罚,回去后若再犯事,必从重从严!”说完,便有狱卒拽着三人往外走。
邓翁瞧着大牢里乌泱泱的一群人,咧了咧嘴:“这挨个查完放出去不是要到过年喽!”
沈钧行将所有勘验记录看完,指着其中两份说道:“这两人不必再来,连续三日内容都一模一样,字都不差一个,将其所为发回所属县廨,警告一番。”
“喏!”护城卫上前问道,“可还要调仵作入京?”
沈钧行手指点在最后一份勘验记录上:“不必。”
邓翁吃了一惊:“出结果了?”说着伸手取走那份记录,不由得惊叹道,“好字,气韵生动,风骨尽显,可也不太好,太刚直了,须知刚过易折,不好。”
“您老何时还懂字了!”王炳说得口干舌燥,咕嘟嘟一气儿连喝了两杯茶,探头去瞧,看到温清宁的署名,叹道,“温小娘子的字啊!果然字如其人,她今日可是让沈沐怀丢了好大的脸,当众退亲……我瞧瞧这写的是啥。八个都是俊俏郎君,喉结不明显,身材纤弱。”
王炳越念越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反问,“这是温小娘子验尸所得?这个‘皮肤***胜过女子’是什么鬼?死因呢?死状呢?”
沈钧行突然问道:“葛若真的尸身呢?”
“昨儿就都送去刑部了,连勘验记录一并送过去了。”王炳道,“现在这里没有京兆尹,带回来没人管。”
“把葛若真要回来。”沈钧行丢下这话,起身朝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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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才刚一走出京兆府廨大门的温清宁被人拦住了去路。
“你怎么来府廨了?”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名叫黄岫。
“阿岫!”故友重逢,温清宁心生惊喜。
然而看到黄岫身上那用生麻布裁制的衣裙,才刚冒头的欢喜尽数退去,只余惊愕。
温清宁怔了怔,关切道:“你家中何人……”问到一半目光落在她腰间缠着的两股黑麻上,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黄岫额前仍留着不过眉的刘海儿,梳着鬟髻,说明她尚未嫁人。而斩衰丧服中,未嫁女只有一种情况会腰缠两股黑麻,那就是为父服丧。
去世的是她的父亲黄步虚。
黄步虚是温辅同年,也是他唯一的挚友。
听到温清宁说了一半的话,黄岫垂下眼帘,抿了抿嘴,睫毛颤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是我阿耶,两个月前的事了……我阿耶去年被调入长安做了京兆尹,却落得和世叔一般结局。这京兆尹果然是最难当的官了。”
长安是天子脚下,权贵繁多,关系盘根交错,一个处理不好丢官罢职都是小事。
丧父之痛温清宁深有体会,望着垂目落泪的黄岫,上前一步注视着她的双眼郑重承诺:“若有我能做的,阿岫只管说。”
黄岫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我阿耶的事圣人已经交给了武安侯调查。倒是你,来时路上我听说你退了安陆侯府的亲事,你实在是糊涂啊!”
她表情严肃,眼神带着几分谴责,“世叔已经去了,失了安陆侯府这门亲事,你一个孤女还能说到什么好人家!我知道你嫌弃沈沐怀后院添了人,可你要知道,这世道有作为、有出身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我阿耶就只有我阿娘一人!阿娘去了后,阿耶没有续娶,也没有纳妾收通房。”温清宁不由得出声反驳。
黄岫沉默半晌,幽幽道:“阿温,你不能这么比。罢了,咱们不说这个,我只问你一件事,退了亲你有什么打算?你如今已经出孝,翻过年便是二十,若在年前寻不到人家出嫁,你的婚事可就由官府做主了。到那时,你能嫁的只有娶不到媳妇的穷懒汉子!”
《大陈律》中规定,女子二十还没嫁人,需缴纳罚金五千钱,婚事由官府接手婚配。
温清宁无言以对。
大陈对州县官员的考核,其中一项便是其治下人口户数,每多一户,就多一份政绩,升迁之路便多一份保障。
温清宁交不起罚金,也没办法阻止官府把她随便配人。
大陈的女子从来都不属于自己,她们属于父母、属于夫家、属于文武百官,属于大陈。
沉默间,一名穿着深青色官袍的男子神色匆匆地从两人身边经过,不多时,沈钧行带人从府廨中走了出来。
他瞥见站在府门外的温清宁,道:“正好你在,随我去半缘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