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细雪扑在雕花窗棂上,沈昭华跪在青石砖上,耳畔是母亲压抑的咳嗽声。
三姨娘尖利的嗓音穿透棉帘:"夫人病着管不了事,库房那件白狐裘分明是官中物件,
怎就平白给了大姑娘?""三姨娘慎言。"昭华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浮起温软笑意,
"上月父亲在书房说江南雪灾,女儿便想着将狐裘换成炭火施粥。原是要禀母亲的,
偏这几日母亲咳血......"话音未落,帘外忽传来玉石相击的脆响。
昭华余光瞥见父亲玄色袍角上的银线云纹,话锋急转:"是女儿僭越了,这就将狐裘送来。
"她重重叩首,额角触地时听见父亲叹息:"难为你有这份心。"待脚步声远去,
母亲枯瘦的手突然攥住她腕子:"看见了吗?那贱婢在门口洒的松香粉。
"昭华顺着母亲目光望去,果然见青砖上几点晶亮,"你父亲有哮症,沾不得这个。
"烛火哔剥一声,母亲眼中有寒星闪过:"明日你去施粥,记得让柳嬷嬷跟着。
"---谢府喜烛高烧时,昭华正对着菱花镜卸凤冠。铜镜里映出个穿杏红衫子的丫鬟,
捧着合卺酒的手指莹白如玉。"奴婢青杏,伺候姑娘......夫人更衣。
"昭华指尖抚过酒盏边缘,忽然轻笑:"这缠枝莲纹倒是别致,像是官窑新出的样式。
"酒液泼在青砖上,霎时腾起细密白沫。青杏扑通跪地,
却被昭华搀住:"妹妹这蔻丹染得真好,改日教教我?"红绡帐外传来环佩叮咚,
昭华转头对怔愣的谢晏之笑道:"夫君该去前厅敬酒了。"待脚步声远去,
她解开青杏的碧玉耳坠,内里刻着个蝇头小楷——柳。---更鼓敲过三响,
昭华抱着焦尾琴坐在库房檐下。月光如水漫过堆积的樟木箱,突然有黑影掠过屋脊。
琴弦铮然作响,暗处立时传来金铁相击之声。"夫人好耳力。"谢晏之拎着染血长剑走来时,
玄色大氅还带着夜露,"这账本记着扬州盐商往来的暗账,方才那贼人牙缝里藏着毒囊。
"昭华将琴身翻转,露出夹层里的地契:"夫君可知,青杏的胭脂是用茜草汁调的?
"她蘸着血迹在账本空白处勾画,"柳姨娘每月采买的茜草,足够染红半条秦淮河。
"突然有温热气息拂过耳畔,谢晏之将同心佩塞进她掌心:"明日随我去见个人。
"他指尖划过佩上缠枝纹,"江南道监察御史,最爱听焦尾琴音。"---梅香渗进窗纱时,
昭华正在描摹一副舆图。谢晏之执笔蘸朱砂,在扬州府处重重一点:"盐铁使的案子,
岳父大人也牵涉其中。"他忽然握住她悬腕的手,"夫人那日施粥用的陈米,
是从沈府粮仓运出的吧?"笔尖朱砂滴在宣纸上,洇开一朵红梅。
昭华反手将簪子抵在他喉间:"夫君书房那盆墨兰,土里埋的可是西域曼陀罗?
"感觉到他喉结滚动,忽然展颜一笑,"不若我们做桩交易?"同心佩忽然发出咔嗒轻响,
谢晏之旋开机关,取出一卷泛黄婚书:"当年谢氏先祖凭此物求得琅琊王氏女。
"他将婚书投入火盆,跳动的火光里眉眼如画,"我要的从来不是棋子。"窗外惊起寒鸦,
昭华望着化为灰烬的婚书,终于将藏在袖中的盐引铁券放在案上。火苗舔舐铁券时,
她听见自己说:"我要谢氏百年内宅,唯我沈昭华一人之言。"青瓷香炉腾起一缕冷梅香,
沈昭华的笔尖悬在盐引铁券上方。火舌卷过鎏金纹路时,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母亲咽气前攥着的那枚双鱼玉佩,内侧也刻着这般龙鳞纹。
"夫人心疼了?"谢晏之将匕首插回鎏金鞘,刀刃还沾着库房刺客的血,
"这铁券经手的私盐,足够淹了半个扬州城。"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昭华反手将灰烬扫进琴匣:"夫君该去瞧瞧青杏,那丫头在耳房哭了一夜。
"她故意将沾血的帕子丢在案上,红梅似的血渍正落在谢晏之袖口的墨兰纹上。
更漏声里突然炸开一声尖叫。柳姨娘抱着黑猫跌在月洞门前,
染着丹蔻的指尖直指昭华:"妖妇!你竟敢在谢府行巫蛊之术!"描金漆盒翻倒在地,
露出个扎满银针的布偶,胸口贴着褪色庚帖——正是谢晏之的生辰八字。
"这绣线是云锦阁今春新供的雨过天青色。"昭华蹲身拾起布偶,指尖捻过发黑的针孔,
"妾身昨日查账,柳姨娘房里支了二十两银子买安神香。"她突然扯开布偶后襟,
内里飘出片枯黄叶片,"倒是巧了,西域曼陀罗的叶子,与夫君书房那盆墨兰同源呢。
"谢晏之的剑锋抵在柳姨娘喉间时,黑猫突然暴起抓向昭华面门。电光火石间,
焦尾琴弦勒住猫颈,殷红血珠顺着冰弦滚落。"好一招移花接木。"昭华踩着猫尸轻笑,
"三日前粮行送来陈米,里头掺的曼陀罗籽,怕是柳姐姐的手笔?
"她突然掀开柳姨娘的翡翠镯子,
腕间赫然有道新月疤痕——与母亲临终前在她掌心画的记号一模一样。暴雨倾盆而至,
谢晏之突然揽住昭华的腰跃上房梁。三支淬毒弩箭钉入他们方才站立之处,
瓦片翻飞间露出个蒙面人,腰间玉牌闪过"东宫"二字。"抱紧。
"谢晏之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剑尖挑开飞射而来的箭雨。昭华趁机扯下刺客半幅衣袖,
暗纹里藏着半阙《破阵乐》——正是父亲书房那卷古谱的残页。落地时她故意踉跄,
将染血的琴弦缠上谢晏之的玉佩。月光穿透云层,同心佩突然裂成两半,
露出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绘着塞外狼图腾。"夫人早就知道?
"谢晏之掐着她腰肢的手陡然收紧。
昭华笑着将盐引灰烬抹在他唇上:"夫君不也识得沈家双鱼佩的暗语?
"她指尖划过他颈间伤痕,"三年前运河沉船案,谢家商队运的可不是茶叶。
"远处传来急促的梆子声,昭华突然推开他奔向回廊。十二盏红灯笼次第亮起,
映出跪了满院的仆妇。穿灰鼠袄的婆子捧上漆盘:"按夫人吩咐,各房用度都换了新账簿。
"昭华却将账簿投入火盆,火星蹿起时轻声道:"去请三姑娘房里的云雀来,
就说...我找到她姐姐了。"当夜西厢房走水,有人在灰烬里找到枚烧变形的长命锁,
锁芯刻着"琅琊"二字。五更天时,谢晏之带着寒气闯入内室。
他扔在榻上的玄铁令沾着塞外黄沙:"夫人好手段,连北狄王庭都埋了暗桩。
"昭华正在绾发,闻言将金簪刺入妆匣夹层,
取出一卷泛黄婚书——与白日烧毁的那份截然不同。"真正的琅琊王氏婚书,从来都是两份。
"她将婚书铺在染血的舆图上,"当年谢氏先祖娶的是王家庶女,
而嫡女的婚书..."烛火突然爆响,窗外传来弓弦绷紧的颤音。谢晏之扑倒她的瞬间,
雕花窗棂炸成碎片。淬毒的箭矢钉满床榻,
箭羽上系着褪色的红绸——与三年前沈府那场大火里,缠绕在母亲棺椁上的一模一样。
箭雨破窗的刹那,沈昭华嗅到了熟悉的沉水香。那是母亲棺椁入殓时,
父亲亲手点燃的香灰味道。谢晏之揽着她滚落床榻,后腰撞上紫檀脚踏的雕花棱角时,
她忽然记起三姨娘发间也曾飘过这种香气。"闭气!"谢晏之扯过织金帐幔捂住她口鼻。
帐上浸染的曼陀罗汁液遇热蒸腾,刺客的刀锋在毒雾里凝滞片刻。
昭华趁机抽出鬓间累丝金簪,精准刺入刺客曲池穴——正是母亲教的沈家独门手法。
檐角传来夜枭啼鸣,五道黑影如蝙蝠倒垂而下。谢晏之剑花挽到一半突然凝滞,
昭华瞥见他腕间泛起的青紫脉络,心下一凛。白日柳姨娘那盏碧螺春,果然掺了牵机引。
"东南角。"她突然娇喝,将焦尾琴掷向梁柱。冰弦割裂承尘的瞬间,月光如银瀑倾泻,
刺客袖中暗器竟齐齐转向。谢晏之趁机劈开窗柩,
却见庭中跪着的仆妇们脖颈皆缠着红绸——与箭羽上的一模一样。
昭华扯断琴弦缠住谢晏之手腕:"去祠堂!"话音未落,西南方突然升起紫色焰火。
那是她三日前派去扬州查账的暗卫信号,却在此时此地出现。
祠堂铜兽首衔着的长明灯突然爆燃,火光里浮现幅泛黄的先祖画像。
谢晏之剑尖挑开供桌暗格,竟滚出个鎏金盒子,
盒面刻着的双鱼纹与昭华记忆中母亲那枚玉佩严丝合缝。"别碰!"昭华打落他伸出的手,
却见自己指尖沾染的曼陀罗花粉正与盒面纹路发生反应。鎏金双鱼突然裂开,
露出半块青铜虎符——正是三年前运河沉船案中遗失的北境兵符。祠堂外传来杂沓脚步声,
昭华迅速将虎符塞入谢晏之怀中:"东宫要找的是这个。"她突然扯开自己衣襟,
露出心口处淡红的狼头刺青,"现在,把剑架在我脖子上。"谢晏之瞳孔骤缩。
那刺青与羊皮纸上的北狄图腾完全重合,却比画中多出三颗獠牙。
门外传来内侍尖利的嗓音:"太子殿下有令,谢府妖女勾结北狄,即刻捉拿!
"刀剑出鞘声里,昭华握住谢晏之颤抖的剑锋。血珠顺着剑刃滚落虎符凹槽时,
青铜突然发出蜂鸣,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她贴着他耳畔轻语:"谢家祠堂第三块地砖下,
有你生母留下的胭脂匣。"羽林卫破门的瞬间,谢晏之突然反手将剑刺入自己左肩。
鲜血喷溅在昭华月白中衣上,宛如红梅落雪。"逆贼挟持家主,尔等还不护驾!"他厉喝时,
袖中滑出枚玄铁令牌——正是北境军的苍狼令。混战中,昭华佯装跌倒,
指尖触到供桌下的机关。先祖画像突然翻转,露出后面漆黑的密道。
她拽着谢晏之滚入暗道时,听见头顶传来太子近侍的惊呼:"这虎符是假的!
"密道石壁沁着水珠,昭华点燃火折子的手突然被攥住。谢晏之将她抵在湿冷的墙上,
剑伤的血染红她半边脸颊:"沈昭华,你究竟是谁?"他指尖摩挲她心口刺青,
"北狄王族才会有的苍狼印,为何少了一颗獠牙?"暗道尽头传来呜咽风声,
昭华解开束胸丝绦。火光照亮她锁骨下方三枚朱砂痣,
赫然组成北斗之形:"十二年前雁门关外,谢小将军救过个戴青铜面具的女孩。
"她握住他抚在刺青上的手,"那颗獠牙,留在你当年折断的枪头上了。"谢晏之骤然松手,
怀中掉出个褪色的平安符。昭华捡起来对着火光,
符纸内层竟绘着塞外星辰图——与她身上朱砂痣的位置分毫不差。远处突然传来机括声响,
十八支弩箭破空而至。"蹲下!"谢晏之抱着她扑向右侧水潭。
箭矢钉入石壁溅起火星的刹那,昭华看见水面倒映出北斗七星——正是她朱砂痣的位置。
潭底突然升起白玉祭台,上面供着的,竟是半卷《破阵乐》曲谱与她母亲的双鱼佩。
祭台机关启动时,昭华突然将虎符按进凹槽:"当年沉船案,谢家运的根本不是私盐。
"她转动双鱼佩,石壁轰然中开,"是五千套玄铁军械,要送去北境给裴老将军的。
"刺目天光里,裴字军旗猎猎作响。白发老将军持枪而立,枪头缺齿处,正卡着枚青铜獠牙。
裴字军旗扫过沈昭华面庞时,她闻到了铁锈混着沙棘果的气息。
老将军枪尖的青铜獠牙在烈日下泛着幽光,与谢晏之腰间突然发烫的同心佩产生共鸣。
"末将等这天等了十二年。"裴老将军解下护心镜,内侧赫然刻着双鱼纹,
"当年你母亲剖心立誓,说定会有人带着七星朱砂痣来取兵符。
"谢晏之忽然将昭华拽到身后:"裴叔可还记得,永昌十七年雪夜送来的那坛鹤顶红?
"他指尖轻弹枪杆,缺齿处突然弹出片薄刃,"掺在药汤里毒杀谢大夫人的,正是这把刀。
"昭华袖中滑出半枚双鱼佩,与护心镜上的纹路严丝合扣:"母亲临终前说,
真正该戴这玉佩的人,胸口该有三道箭疤。"她突然扯开裴老将军的衣襟,
古铜色胸膛上却光洁如新。战马嘶鸣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谢晏之突然举起玄铁令:"苍狼军听令!"应和声震得地动山摇,他却将令牌塞进昭华掌心,
"北境十万将士,今日起唯七星之主是从。"话音未落,东南方突然升起狼烟。
探子来报时满嘴是血:"东宫联合户部扣了江南漕粮,说是要换...换沈姑娘项上人头!
"昭华抚过焦尾琴新续的冰弦,突然轻笑:"劳烦裴叔放出消息,就说找到前朝玉玺了。
"她将染血的《破阵乐》残谱抛向火堆,火光里浮现出塞外舆图,"在敦煌石窟第九窟,
备好太子最爱的紫晶琉璃盏。"当夜子时,
谢晏之在沙盘前抓住昭华手腕:"你早知道裴叔是假?"他眼底泛着血丝,
"三年前沈府那场大火...""是我放的。"昭华蘸着朱砂在舆图上勾画,
"不用焚尸灭迹,怎么把母亲的遗体换成柳姨娘?"她突然掀开帐帘,
月光下跪着个戴青铜面具的士兵——掀开面具,赫然是本该葬身火海的沈府三姨娘。
谢晏之的剑锋抵住三姨娘咽喉时,昭华往他怀里塞了个温热的陶罐:"你生母的骨灰。
当年柳姨娘为逼问同心佩下落,把她埋在谢府海棠树下。"她指尖轻点陶罐上刻痕,
"这些北狄文字写的是——吾儿晏之,生于永昌三年七星连珠夜。"沙丘突然传来驼***,
一队西域商旅举着火把逼近。领头人掀开兜帽,露出与谢晏之七分相似的眉眼:"好弟弟,
偷了父亲的苍狼令,就为讨好这个北狄妖女?"昭华突然拨响焦尾琴,商队骆驼应声跪地。
藏在香料袋中的兵器散落一地,其中竟有东宫禁军的制式弩机。
"大公子这份投名状倒是别致。"她踩着弩机轻笑,"可惜你娘当年私换军粮时,
忘擦干净装麦麸的麻袋了。"谢晏之兄长暴起瞬间,三姨娘突然甩出腕间银铃。
铃舌里射出的金针精准刺入他后颈,人皮面具应声而落——竟是太子近侍假扮。"该收网了。
"昭华将苍狼令掷向夜空,紫色焰火炸出北斗形状。百里外扬州码头,
她月前安插的粮行伙计同时打开水闸,东宫私藏的漕粮顺着运河流向灾民区。
裴老将军此时才露出真容,撕开的人皮面具下是昭华的乳母林嬷嬷:"姑娘算得准,
东宫果然派人来劫军械。"她捧出个玄铁匣,"真正的虎符,老奴一直藏在焦尾琴共鸣箱里。
"谢晏之抚过琴身新添的划痕,突然在底板摸到凹凸刻痕。举到月光下一看,
竟是首情诗——字迹与他书房暗格里的婚书一模一样。"夫人不解释下?
"他将昭华困在琴案间,鼻尖几乎相触。帐外突然传来欢呼,
百姓自发组成的运粮队举着火把涌来,领头的竟是当年施粥时救下的乞儿。
昭华趁机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夫君不如先说说,为何你书房的《金刚经》夹页里,
藏着我的小像?"她扯开他衣襟,心口处赫然也有七星朱砂痣,"十二年前雁门关外,
那个戴青铜面具的小哥哥,背上可没有这道刀疤。"风沙骤起时,
谢晏之将玄铁令系在她腰间:"北狄王昨日暴毙,他们新君送来和亲书。
"他咬破指尖在她掌心画了个狼头,"说要迎娶苍狼印之主。
"昭华反手将血抹在他唇上:"那得问我的琴答不答应。"她挥袖扫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