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总是带着绵长的哀愁，苏怀青站在雕花木窗前，
看着檐角坠落的雨珠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水花。她手里握着一块和田籽玉，
温润的玉料已经被体温捂得发热，却迟迟下不了第一刀。工作室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沉香，
那是师父生前最爱的味道。案台上的青瓷笔洗里泡着几支狼毫，
朱砂印泥在宣纸上洇出淡淡的红晕。手机突然震动，
拍卖行的通知跳出来："青鸟"以一百二十万成交。她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
直到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模糊的面容。三个月前在苏州博物馆的当代玉雕展上，
那件青鸟玉雕被摆在展厅最不起眼的角落。乳白色的和田玉被雕琢成振翅欲飞的姿态，
羽翼间流转着月光般的水纹，鸟喙处一点天然黄沁恰似衔着落日余晖。"苏小姐？
"低沉的男声惊得她指尖一颤，玉料险些脱手。转身时沉香木博古架擦过真丝旗袍，
发出沙沙的轻响。男人站在逆光里，藏青色西装衬得肩线格外凌厉，
袖扣是两枚雕工精致的翡翠竹节。"我是沈铎。"他递过来的名片带着雪松香气，
"今天在拍卖会看到您的作品，不知能否定制一件玉牌？"雨声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苏怀青注意到他腕间露出一截红绳，坠着枚残缺的玉蝉，沁色已经模糊成混沌的灰白。
这种战国时期的葬玉，本不该出现在活人身上。"玉牌要刻什么纹样？""凤凰。
"沈铎的指节叩在玻璃展柜上，惊醒了沉睡在里面的白玉貔貅，"要浴火的凤凰。
"窗外的雨越发急了，打在芭蕉叶上如同碎玉倾盆。苏怀青看着男人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
突然想起那件青鸟玉雕的底座上，自己偷偷刻了半句李商隐的诗——"青鸟殷勤为探看"。
檀香在铜炉里烧出蛇形的烟，苏怀青的刻刀悬在玉料上方已经半小时。
沈铎送来的羊脂白玉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辉光，却始终照不亮她眼底的阴翳。
自从那个雨夜后，这个带着雪松香气的男人就像梅雨季的潮气，
无声浸润着她生活的每个缝隙。"苏老师，沈先生的车到了。"学徒阿宛在门外轻唤，
惊落了她发梢沾着的玉屑。铜镜里映出旗袍领口歪斜的珍珠扣，她伸手去扶，
冰凉的指尖触到颈侧突突跳动的血脉。沈铎站在天井的紫藤花架下，
深灰色马褂衬得他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痕。他手里捧着个青瓷罐，罐口封着泛黄的宣纸，
隐约透出茶香。"明前碧螺春，"他指尖拂去落在她肩头的花瓣，
"配你案头的龙泉窑茶具正好。"工作室里响起砂铫煮水的咕嘟声。沈铎解开袖扣，
露出那段缠着红绳的手腕。残缺的玉蝉垂在青玉镇纸旁，
蝉翼上的游丝毛雕纹路竟与镇纸上的云雷纹悄然呼应。"凤凰的眼睛要用什么技法？
"他突然倾身，呼吸掠过她耳后的碎发。案上铺着的手稿里，
浴火凤凰的尾羽缠绕着苏怀青随手写下的《无题》诗句，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晕开。
刻刀猛地划破宣纸，在和田玉表面擦出细碎的火星。苏怀青望着玉料上逐渐成型的凤凰轮廓，
忽然发现那些火焰纹路与沈铎袖口暗绣的龙纹竟是同一种针法。这个发现让她掌心沁出冷汗，
仿佛触碰到了某个禁忌的符咒。子夜钟声响起时，沈铎腕间的红绳突然断裂。
玉蝉坠落的瞬间，苏怀青看见他脖颈后闪过一道淡青色的胎记，形状恰似古玉上的饕餮纹。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像破碎的玉屑洒在未完成的玉牌上，
凤凰的眼睛泛着诡异的血沁。 苏怀青从那夜之后，便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恍惚之中。
那断裂的红绳、坠落的玉蝉，还有沈铎脖颈后的胎记，都如鬼魅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二日清晨，阿宛端着茶走进工作室，见苏怀青对着那未完成的玉牌发呆，
轻声道：“苏老师，沈先生派人送来了请柬，说是沈家的家宴，邀您参加。
”苏怀青接过请柬，摩挲着烫金的字体，心中泛起一阵涟漪。她知道，这一场家宴，
必定不简单。傍晚时分，苏怀青身着一袭素色旗袍，踏入了沈府的大门。
沈府的庭院灯火辉煌，雕梁画栋间尽显奢华。沈铎身着长衫，迎上前来，
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苏老师，您来了。”沈铎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家宴上，
沈家人谈笑风生，可苏怀青却敏锐地察觉到了那表面和谐下的暗流涌动。
沈铎的父母坐在主位，目光不时落在苏怀青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苏老师，
久仰您的玉雕技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沈铎的父亲，沈老爷子端起酒杯，
似笑非笑地说道。“沈老爷谬赞了，怀青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苏怀青微微欠身，
礼貌回应。酒过三巡，沈铎悄悄示意苏怀青，两人移步到了后院的花园。月光洒在池面上，
波光粼粼。“苏老师，我……”沈铎欲言又止，“今日邀您来，是有一事相求。
”苏怀青抬眸，看着他：“沈先生请讲。”“我与那联姻对象，实无感情，可家族之命难违。
我不想让您误会，也不想耽误您。”沈铎的声音带着一丝痛苦，
“但我又实在无法割舍与您的情谊。”苏怀青心中一痛，却强装镇定：“沈先生，
您不必为难。怀青一介玉雕师，本就不该奢望太多。”正说着，沈铎的袖口滑落，
那暗绣的龙纹再次映入苏怀青的眼帘。她心中一动，问道：“沈先生，这龙纹，
可是沈家的图腾？”沈铎微微一怔，点了点头：“不错，这龙纹代表着沈家的身份与地位。
此次联姻，也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对方家族的图腾是凤凰，龙凤呈祥，
家族认为这是天作之合。”苏怀青想起那玉牌上的凤凰，心中一阵酸涩。这时，
她突然想起那沈家祖传的玉蝉，说道：“那玉蝉，与您脖颈后的胎记，又有何关联？
”沈铎脸色微变，犹豫了片刻，说道：“那玉蝉是沈家继承人的象征，而脖颈后的胎记，
只有继承人会有。”苏怀青心中豁然开朗，原来，沈铎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家族使命。
可她心中的感情，又该何去何从？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池边的柳树沙沙作响。
苏怀青望着那未圆的明月，心中涌起一阵悲凉。她知道，这段感情，注定是一场劫难。
而此时，在沈府的书房里，沈老爷子正对着一幅古画沉思。画中，
一只凤凰与一条巨龙相互缠绕，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沈老爷子的目光落在画的右下角，
那里有一行小字：“血沁龙凤，必有灾祸。”沈老爷子皱了皱眉，心中暗自思忖：这苏怀青，
到底是福是祸？在花园中的苏怀青和沈铎，却不知这一场家宴背后隐藏的巨大危机，
他们的感情，也即将面临更大的考验。 沈府后院的更漏声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夜枭，
苏怀青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沁出寒意。那是昨夜沈铎亲手为她戴上的，
此刻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芒，仿佛有冰凉的蛇信顺着血脉游走。"小心！
"沈铎猛地拽住她向后踉跄的身影。池面倒映的月轮倏然破碎，几尾锦鲤翻着肚白浮上水面，
鳞片间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色。苏怀青看着自己方才站立处的青砖裂开蛛网纹，
裂缝里渗出暗红的液体，竟与玉牌上凤凰的血沁如出一辙。
书房方向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沈铎神色骤变，攥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穿过月洞门时，苏怀青瞥见廊下悬着的青铜风铃无风自动，
铃舌上雕刻的饕餮纹正渗出朱砂般的液体。沈老爷子瘫坐在黄花梨圈椅上，
那幅龙凤古画在他脚边缓缓卷起，画中凤凰的尾羽竟真的在宣纸上燃烧。
更骇人的是案头供奉的玉蝉佩——本该残缺的蝉翼此刻完好如初，
却在月光下显现出密密麻麻的铭文。"你果然来了。
"沈老爷子浑浊的瞳孔映出苏怀青苍白的脸，手中龙头杖重重叩向地面。
供案下的暗格应声弹开，露出半截焦黑的指骨，指节上套着枚与沈铎一模一样的玉蝉佩。
沈铎突然捂住脖颈后的胎记，青色纹路在皮肤下如活物般游走。
苏怀青的刻刀不知何时从袖中滑落，刀尖触地的刹那，玉蝉佩上的铭文竟投射在粉墙上，
化作一段飘忽的篆文："双蝉合，血契成，持玉人，祭苍生"窗外惊雷骤起，暴雨倾盆而下。
苏怀青终于看清沈铎腕间新换的红绳——那根本不是丝线，而是用朱砂写就的符咒缠绕而成。
十年前师父临终时攥着的那块残玉，此刻正在她贴身荷包里发烫，
玉上的饕餮纹与沈铎的胎记完全重合。 地宫渗出的寒意钻进旗袍立领，
苏怀青握着火折子的手在玉雕师骸骨间颤抖。那些森白指骨仍保持着握刀的姿势，
砣机上的玉料泛着尸蜡般的幽光。
当她看清其中一具骸骨颈间挂着的银锁片——正是师父当年贴身之物——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叮——"青鸟玉雕从尸骸怀中滚落，在满地玉屑中发出清越鸣响。
苏怀青跪坐在潮湿的青砖上，指尖抚过鸟羽间熟悉的砣痕。
这是二十岁那年她送给师父的寿礼，此刻却在翅根处显出新刻的篆文："砣痕作刃，
皴法为鞘，破玉者生，执玉者亡"。暗河在脚下发出呜咽，火折子突然映出墙上的血手印。
那些层层叠叠的掌纹间，竟都刻着残缺的饕餮纹。苏怀青的翡翠镯子突然泛起磷火般的绿芒，
照出墙角蜷缩的少女尸身——嫁衣上的金线凤凰正在腐烂，
而新娘腕间赫然缠着与沈铎相同的朱砂红绳。"原来你在这里。
"沈铎的声音裹着地底阴风飘来时，苏怀青正用刻刀挑开新娘发髻中的玉蝉簪。
簪头突然裂开，掉出半片带血的指甲，
上面歪歪扭扭刻着"戊戌年七月初七"——正是师父失踪的日子。
"这些女子..."沈铎的喉结在阴影中滚动，"都是历代被献祭的新娘。
"他突然扯开马褂襟口，心口处盘踞着与脖颈胎记同源的青色纹路。
那些血管般的纹路在翡翠镯子的荧光下缓缓蠕动，最终汇聚成半只玉蝉的形状。
苏怀青荷包里的残玉突然发烫，烫得她不得不取出——那上面赫然是另外半只玉蝉的纹样。
地宫穹顶突然落下玉屑，伴随着沈老爷子嘶哑的冷笑："双蝉合，天地裂，
倒是省了老夫找全尸的功夫。"数十盏人皮灯笼同时亮起，照出墙上密密麻麻的铭文。
那些用处女血写就的符咒，此刻正顺着苏怀青的翡翠镯子爬向沈铎心口的胎记。"快走！
"沈铎突然将苏怀青推向暗河，自己却迎向潮水般涌来的家丁。他撕开衣袖的龙纹刺绣，
露出臂膀上深可见骨的刀痕——那正是苏怀青在玉牌上雕刻的凤凰纹路。苏怀青忽然懂了。
她反手将青鸟玉雕砸向砣机，飞溅的玉片中，"砣痕皴法"在石壁上刻出漫天星河。
当刻刀最终刺入自己掌心时，血珠溅上沈铎心口的玉蝉纹，
那些禁锢他半生的青色脉络开始寸寸崩裂。 地宫中，沈铎与家丁们的搏斗声在石壁间回荡，
伴随着人皮灯笼摇曳的光影，仿佛一曲末日的悲歌。苏怀青看着手中淌血的刻刀，
以及那被鲜血激活的星图刻痕，心中涌起一股决绝。“沈铎！”苏怀青大喊一声，
不顾伤口的疼痛，朝着沈铎冲了过去。她的眼神坚定，仿佛看到了破解诅咒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