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朔的寒风卷着沙砾,像无数把小刀子,狠狠砸在雁门关的城砖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城墙下的积雪被马蹄踏成冰碴,反射着刺目的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萧彻勒住战马“踏雪”的缰绳,马鼻喷出两道白气,在凛冽的空气中瞬间消散。
他身上的银色铠甲覆盖着一层薄霜,甲片相接处凝结着冰粒,稍一动作便发出“咔啦”的脆响。
银枪斜指地面,枪尖残留的血渍早己冻成暗红的冰壳,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太子殿下,南楚军在对岸列阵了。”
副将赵武催马靠近,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
他指向河对岸的密林边缘,那里隐约可见晃动的旌旗,“斥候回报,南楚昭阳公主楚妤亲自督阵,就在那面‘楚’字大旗底下。”
北朔军阵侧翼,一顶白色毡帐外,乌察将军之女乌兰正攥着马鞭,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剜向对岸的楚妤。
她身披银狐裘,腕间金镯碰撞出脆响,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太子殿下,那南楚公主也配您这般注目?
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萧彻目不斜视,指尖摩挲着枪杆上的纹路,淡淡道:“军中无男女,只有敌我。”
乌兰咬唇,看着萧彻眼中那抹她从未见过的探究,心头妒火更旺:“听闻她射了您一箭?
依我看,该让弓箭手把她射成筛子!”
“不必。”
萧彻调转马头时,余光瞥见乌兰阴沉的脸,补充道,“传令下去,看好乌兰小姐,别让她坏了军纪。
萧彻顺着赵武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穿透弥漫的风雪,落在那抹醒目的红色身影上。
南楚公主楚妤身披一件红色披风,风卷着披风的边角,露出里面银灰色的软甲,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剑穗上系着一朵干枯的桔梗花,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她正挽着一张雕花长弓,箭矢稳稳地指向他所在的帅旗,姿态挺拔如松,丝毫不见女儿家的娇弱。
楚妤对岸似有所觉,抬头望向乌兰的方向,眉梢微挑。
她身后的少年兵阿吉低声道:“公主,那是北朔乌察将军的女儿,出了名的骄横,听说……一首想做太子妃。”
楚妤轻笑一声,指尖捻紧剑穗上的桔梗花:“想做太子妃?
也得看她的太子殿下,是不是真心待她。”
萧彻心想:传闻南楚昭阳公主十五岁便上了战场,一手“清弦剑法”出神入化。
今日一见,这股韧劲儿倒是比传闻中更烈。
只是……她袖口绣着的桔梗花,为何看着如此眼熟?
楚妤的指尖紧扣在弓弦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寒风灌入她的领口,带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阿吉紧紧攥着长枪,指节泛白,声音发颤:“公主,那就是萧彻!
上个月突袭咱们粮草营的就是他,兄弟们……二十多个弟兄都没回来……”阿吉的声音带着哭腔,楚妤却没有回头。
她的目光死死锁着那个玄甲耀眼的身影,喉间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絮。
她曾在逃难的百姓口中听过无数次“萧彻”这个名字,每一次都伴随着“屠村烧粮杀人如麻”的字眼。
可此刻隔着风雪看清他的脸——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眼神虽冷,却没有传闻中那般暴戾,反而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郁,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肺腑生疼。
左手悄悄抚过腰间的狼牙坠子,那是去年在被焚毁的村落里,从一个死去的北朔小兵身上找到的,坠子上刻着一个模糊的“彻”字。
当时她只当是战利品,此刻却莫名觉得刺手。
“咻——”楚妤突然松开弓弦,箭矢带着破空的锐响,擦着萧彻的帅旗飞掠而过,“钉”地一声扎在不远处的城墙上,箭尾的红缨剧烈摇晃,在漫天风雪中格外醒目。
这一箭力道十足,却刻意避开了人,显然是***,而非刺杀。
楚妤心想:北朔铁骑踏碎了多少南楚的家园?
他手上的血,怕是够染红这雁门关的雪了。
可这一箭……为何偏偏下不了杀手?
萧彻望着颤动的箭羽,眉头微蹙。
他抬手按住腰间的佩剑“裂冰”,剑柄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赵武在一旁急道:“殿下,南楚公主欺人太甚!
末将***,率先锋营渡河迎战!”
萧彻却缓缓摇头,目光再次投向对岸那抹素色身影。
他看见楚妤放下长弓,正与身边的士兵说着什么,侧脸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耳后那点朱砂痣,像极了幼时在边境见过的野生桔梗花,倔强地绽放在枯草里。
“不必。”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面,“南楚公主这一箭,是在探我们的底。
她若真想杀我,箭不会偏这么多。”
赵武不解:“殿下的意思是……她比我想的……更懂分寸。”
萧彻调转马头,银枪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冷光,“传令下去,全军戒备,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出战。”
他策马回营时,身后传来赵武的低语:“可她毕竟是敌国公主……”萧彻没有回头,只有风知道,他心里反复回想着一个念头:那朵桔梗花,为何会出现在她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