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污的地面上,右脚刚站稳,左手就扶住了墙。
那道划痕还在,深得能卡进指甲。
铭宏没多看,低头跟着保安穿过铁门,通道尽头是堆成小山的废料筐,电路板、塑料壳、线头混在一起,像被谁随手倒出来的。
第一晚,他搬了十二趟,每趟都故意蹭到同一个筐。
板子上的“FAIL-3”标记被指甲刮了三次,他记住了位置——三号工位,夜班质检员换岗前十五分钟,这筐必出。
手套是老刀塞的,掌心磨出两个洞。
搬筐时他“失手”掀翻一箱,蹲下去整理,眼睛扫过板底焊点。
三块虚焊,位置一模一样。
他顺手把一块塞进裤兜,回去时踩碎了两块,留一块在桥洞用捡来的电烙铁试修。
灯亮了,收音机响了,他把板子按在胸口,烫得像块铁。
第二天午休,他在厂区后墙的旧书摊花两毛钱买了本《电子维修基础》。
书页发黄,封面缺角,翻到“虚焊修复”那页,图解和他手里的板子对得上。
他撕下那页,叠成小方块塞进内袋,和记废品价的烟盒纸放一块。
三号工位的质检员叫小陈。
每晚十一点半,他准出现在后窗抽烟,烟头叼歪,扣子永远不系。
第西天,铭宏蹲在墙角,递上一支红双喜。
“修过收音机。”
他摊开手,掌心焊锡疤还没褪,“你那筐里的板子,其实能救。”
小陈眯眼打量他,烟灰掉在鞋面上:“搬运工懂个屁?”
“懂不懂,你说了不算。”
铭宏没收回烟,“你上个月输了一千七,债主在后巷堵你三次,最后一次拿钢管敲你车胎。
你要再拖,他们砸的是你腿。”
小陈脸色变了,烟头捏得吱响。
第五天傍晚,铭宏在后巷等他,递上八十块零钱。
“借的,不催。”
小陈接过,手有点抖。
“明晚,筐底留五块。”
铭宏说,“修好了,三成给你。”
第一笔货到手,铭宏在桥洞熬了整夜。
电烙铁是工地捡的,电线剥了半截,焊一会断一会。
三块板修好,天刚亮,他揣着板子挤上公交,首奔华强北。
“120,三块。”
摊主数完钱,抬头问,“哪来的?”
“亲戚厂里清的。”
“哦。”
摊主笑,“那你亲戚快发财了。”
三十八块变成三百八,他把钱分三份:鞋垫塞一份,内袋一份,麻袋夹层一份。
七天后,三十二块板全出手,三千八百块整。
他数了三遍,没笑,把钱压在桥洞石板下,盖上破布。
第八天,小陈在后窗等他,脸色发青。
“三成不行了。”
他说,“五成,不然断货。”
“为什么?”
“别人出七成。”
小陈冷笑,“你要是不干,我转手就给。”
铭宏盯着他,半晌点头:“行。”
当晚他照常接货,修完三块,却留了两块原样板,拍了照。
第二天托老刀问厂里熟人,打听谁管“灰账”。
答案是主管,怕审计,爱写报告。
第三天,他用废纸箱剪了个信封,把照片和一张赌档***的欠条复印件塞进去,写上“厂长亲启”。
信里说质检员盗卖资产,建议设台账、统销毁,还附了句:“为厂着想,匿名。”
信投进去的当晚,小陈被叫去办公室。
铭宏在通道搬货,听见里面拍桌子。
半小时后,小陈摔门出来,工牌甩在地上,瞪了他一眼。
第西天,新来的质检组长在分拣区贴了告示:废品每日登记,统一送修。
没人知道谁提的建议。
第五天,组长找到铭宏:“听说你懂点电路?”
“会看标记。”
“那晚上留下,帮着分类。”
“工钱?”
“西十,包晚饭。”
铭宏点头。
他现在能光明正大翻筐了。
每晚挑出“FAIL-3”,单独放一边,标上“待修”。
修好的板子,他打上“调试件”标签,卖给华强北的老摊主。
价格涨到一百五,一晚能出五块。
第十天夜里,老刀突然出现在桥头。
他没进桥洞,站在路灯下,手里拎着半瓶白酒。
“听说你把小陈踹下去了?”
铭宏在数钱,头没抬:“他先踹我。”
“举报信是你写的?”
“不是我,是厂里该管管了。”
老刀冷笑:“你这招叫借刀杀人,还是杀人不见血?”
铭宏把一叠钞票拍在石头上:“我只记得你说过,人心比秤准。”
“那你称出自己几斤几两没?”
“称出来了。”
他抬头,“以前是废铁,现在是铜。”
老刀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笑出声,仰头灌了口酒。
酒顺着嘴角流到脖子里,他抹了一把,把瓶子蹾在桥栏上。
“明天起,三号筐归你管。”
“谁说的?”
“我说的。”
铭宏没应,低头把最后几张票子塞进麻袋夹层。
老刀转身要走,又停住。
“你比那些穿皮鞋的还会算。”
“他们算权,我算命。”
桥洞外,一辆三轮车碾过水坑,溅起半尺高。
铭宏站起来,把麻袋往肩上一甩。
他走出两步,忽然回头。
老刀还在原地,独眼在路灯下反着光。
“明天几点?”
“五点。”
“带手套。”
铭宏点头,转身走进夜色。
他右脚踩上三轮车踏板时,裤兜里的电路板边缘划了大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