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画廊坐落在城市最昂贵的艺术区。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光洁如镜,映照着街道上修剪整齐的树木和步履匆匆、衣着考究的行人。
室内冷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上等木料和一种刻意营造的、名为“品味”的疏离感。
陈东和小刘走进画廊,皮鞋踩在光滑如水的深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打破了这里的静谧。
墙上挂着色彩浓烈或极简抽象的油画、装置艺术,标价牌上的数字令人咋舌。
几个穿着剪裁精良、气质清冷的店员无声地穿梭着,对两位便衣警察的进入,只是投来礼节性但淡漠的一瞥。
画廊经理李曼接待了他们。
她约莫西十岁,保养得宜,一身利落的米白色套装,妆容精致,笑容得体,但眼神深处透着职业性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余薇?”
李曼微微蹙起精致的眉毛,仿佛在回忆一个很久远的名字,“哦,是的。
她以前是我们这里很优秀的经纪人。
可惜,五年前就突然离职了。”
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周先生说她失踪了?
这太令人震惊了。
我们都以为她是找到了更好的发展机会,或者家庭原因。”
“离职?”
陈东捕捉到这个词,“据她丈夫周明远先生说,她失踪前告诉他是去参加邻市的画廊峰会,但你们画廊似乎对此不知情?”
李曼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峰会?
五年前十一月?
没有。
那段时间我们画廊没有任何外出交流计划,余薇也没有向我请过假。”
她顿了顿,补充道,“事实上,她是在那个时间段之前大约两周,突然提交了辞职报告,理由是‘个人原因’。
工作交接很匆忙,之后就再没来过。”
又一个谎言。
余薇不仅对丈夫撒谎,对画廊也隐瞒了真实去向。
“离职前,余薇女士的工作状态如何?
有没有什么异常?
或者,和什么人发生过不愉快?”
陈东追问,目光扫过画廊深处那些沉默却仿佛在诉说着巨大价值的画作。
李曼沉吟片刻:“工作状态嘛,离职前那段时间,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效率不如从前,但业绩还是不错的。
不愉快……”她轻轻摇了摇头,“余薇很专业,也很会处理人际关系,在客户和同事中人缘都不错。
没听说和谁有公开的矛盾。
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职业性的谨慎:“做我们这行,接触的都是高净值人群。
客户的要求有时会很私人化。
余薇长得很漂亮,气质又好,有些客户对她表现出超越工作关系的兴趣,这也是难免的。
但她一首处理得很得体,从未因此影响工作。”
“有没有特别执着,或者让她感到困扰的客户?”
小刘插话问道。
李曼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展厅深处一幅色彩阴郁、描绘冰川裂隙的巨大油画,画面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寒意。
她收回目光,语气平稳:“有几个收藏家确实很欣赏她。
比如,长期收藏当代艺术的赵启东先生,还有旅法归来的新锐画家沈墨。
他们和余薇交流得比较多。
但具体是否构成困扰,余薇从未提起过。”
陈东顺着她刚才的目光,看向那幅冰川油画。
画作标签上写着:《冰裂》,作者:沈墨。
“沈墨?
就是您刚才提到的那位画家?”
陈东问。
“是的。”
李曼点头,“沈墨很有才华,当时是余薇重点推介的画家之一。
他的作品风格比较独特,带着一种冷冽的审视感,很受特定藏家群体的喜爱。
他和余薇在工作上合作紧密。”
“能提供一下赵启东先生和沈墨先生的联系方式吗?
以及余薇离职前经手的重要客户和交易记录,我们需要查阅。”
陈东提出要求。
李曼没有立刻答应,她微微蹙眉:“警官,客户的隐私……李经理,”陈东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余薇女士被谋杀,遗骸在昆岭冰川被发现。
她隐瞒所有人前往那里,带着登山包。
我们需要查明她为何而去,又为何而死。
任何线索,都可能指向真凶。
请您配合。”
李曼的脸色微变,显然“谋杀”和“冰川”这两个词带来的冲击力远超预期。
她沉默了几秒,最终点头:“我明白了。
请稍等,我去整理资料。
联系方式我可以提供,但交易记录涉及商业机密,我需要请示老板并请律师在场。”
暂时离开画廊,陈东和小刘坐在车里。
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头儿,这画廊水不浅。”
小刘翻看着刚刚拿到的赵启东和沈墨的基本资料,“李曼提到这两人时,眼神有点飘,尤其说到沈墨和那幅冰川画的时候。”
“嗯。”
陈东的目光落在沈墨的资料照片上。
那是一张黑白艺术照,男人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清瘦,眼神深邃,甚至有些阴郁,薄唇紧抿,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和压抑的张力。
资料显示他是五年前从法国回来的,风格以冷峻、抽象、带有强烈地质或冰川元素著称。
“一个画冰川的画家。
一个死在冰川里的画廊经纪人。”
小刘嘀咕着,“巧合?”
“查沈墨。”
陈东果断道,“重点查他五年前十一月,也就是余薇失踪时间段前后的行踪。
还有,他和余薇除了工作,是否有私人关系。”
他又拿起赵启东的资料。
这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成功商人,地产起家,近十年热衷艺术品收藏,尤其偏爱“有力量感”的当代作品,是雅韵画廊的大客户之一。
照片上的他笑容温和,眼神却透着商海沉浮历练出的锐利和掌控欲。
“赵启东也要查。
重点查他的收藏偏好,尤其是对余薇本人,是否有‘收藏’的意图。”
陈东眼神锐利,“余薇把身份证和家门钥匙缝在包里,说明她预感到了危险,并且不信任自己的家也可能是不安全的。
她在防备谁?
情人?
还是雇主?
或者客户?”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让技术科加紧处理余薇遗骸上的冰川沉积物样本,进行详细的矿物和同位素分析,争取精确定位她在冰川中的原始位置。
还有,查全市所有户外用品店的销售记录,重点是五年前购买那个型号深蓝色登山背包的人!
余薇从不登山,那个包很可能是别人给她准备的,或者是她临时购买的。
找到包的来源,就能找到引她去冰川的线头!”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
雅韵画廊光鲜的玻璃幕墙在后视镜中渐渐远去,仿佛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画框,框住了无数不为人知的交易、欲望和杀机。
陈东的目光再次投向沈墨资料上那张阴郁的脸。
艺术家的***,商人的占有欲,一个美丽女人的秘密旅程,最终都指向了那片吞噬生命的冰冷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