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的月光泼在冷宫琉璃瓦上,给歪脖子枣树镀了层银边。
蔺小棠翘着二郎腿斜倚在屋脊兽旁,咬开的第三颗瓜子壳在檐角摇摇欲坠。
夜风送来御膳房新蒸的枣泥糕香气,混着梅园飘来的陈年霉味,在他绣着金鲤的衣摆上织成奇异的味道。
"殿下!
淑妃娘娘宫里砸了三个青花瓷瓶!
"阿萝提着鹅黄裙摆从枣树后钻出来,发间粘着的枯叶活像顶歪斜的冠冕。
小宫女踩着掉漆的木梯往上爬,腰间荷包叮当响着冰糖碰撞声,"说是贤妃送的安神香里掺了合欢散,熏得波斯进贡的狮子猫当场***,把淑妃最爱的苏绣屏风抓成了流苏帘子!
"瓦片上的少年翻了个身,压得底下传来可疑的碎裂声。
月色勾勒出他半敞的衣襟,露出锁骨处沾着的瓜子屑:"才赔了三个?
她没算上月初打碎的那个翡翠白菜?
"他从袖中摸出油纸包,手腕轻抖便在空中划出弧线,"新炒的蟹黄味,拿给御膳房刘公公换碗冰酪——记得要撒桂花蜜的那款。
"油纸包即将落入阿萝怀中时,西南角门忽然吱呀作响。
两个圆墩墩的小太监抬着樟木箱钻进来,箱角包着的云锦在月光下泛着水波纹。
蔺小棠指尖微动,油纸包擦着阿萝鼻尖转了个弯,稳稳落回自己掌心。
"赌五颗松子,是丽嫔的人。
"小皇子摸出鎏金千里镜,镜筒上波斯文字还沾着三皇子私藏春宫图的沉香屑,"上个月蜀地进贡的云锦统共三匹,皇后娘娘那匹裁了宫装,贤妃的赏了娘家侄女......"他忽然噤声,千里镜对准木箱缝隙里漏出的茜色裙带,"嚯,这不是尚服局新制的留仙裙?
"阿萝扒着屋脊探出脑袋,发间枯叶被风吹得打旋:"上旬丽嫔还哭穷说用不起冰......"话没说完,梅林突然蹿出个鹅黄身影。
贤妃跟前的大宫女举着鎏金寿字灯笼,笑得像只逮住耗子的猫:"我家娘娘早算准了有人手脚不干净!
"箱盖掀开的刹那,二十八个滚圆冬瓜轰隆隆倾泻而出,最前头的那个径首撞上老梅树,震落漫天陈年蛛网。
千里镜从蔺小棠指间滑脱,顺着鱼鳞状瓦片骨碌碌往下滚。
他鲤鱼打挺去捞,腰间蟠龙玉佩却勾住了阿萝的荷包带。
月光下划过两道金线,绣着歪扭鸭子的荷包不偏不倚砸在贤妃堆云髻上,千里镜正正卡进裂开的冬瓜瓤里。
"有刺客!
"梅园炸开尖叫。
巡夜侍卫的靴声从西面八方涌来,惊起梧桐树上打盹的乌鸦。
蔺小棠拽着阿萝扑倒在瓦片上,鼻尖蹭了层陈年灰土。
底下乱作一团的宫人们活像被捅了的蚂蚁窝,举灯棒的撞翻提水桶的,捧铜盆的踩着滚冬瓜的。
小皇子眯起眼睛,突然发现最圆润的那个冬瓜表面闪着诡异反光。
"劳驾,灯笼借个光。
"他捏着嗓子朝下喊。
正给贤妃扑粉的宫女下意识举高灯笼,映出瓜皮上深深嵌着的铜牌——虎头浮雕在暖光下龇牙咧嘴,背面"霍"字的最后一勾刺破青皮,渗出几滴清亮汁水。
阿萝突然扯他袖子,力道大得险些把人拽下屋檐。
西南角门又溜进个颀长黑影,墨绿锦袍下摆沾着可疑的胭脂色。
那人怀里鼓鼓囊囊揣着长条状物件,疾步朝荷花池去时,腰间蹀躞带玉珏撞击声清脆可闻。
"三皇兄的龙纹佩!
"蔺小棠指尖扣紧瓦片,"他上个月不是发誓要戒了秦楼楚......"冷宫大门突然被拍得震天响,陈年朱漆扑簌簌往下掉。
太监尖利的嗓音穿透夜色:"宁王殿下!
兵部急报!
北疆八百里加急!
"小皇子手忙脚乱要起身,皂靴却踩上方才洒落的瓜子。
瓦片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时,他恍惚看见扫洒太监将那个古怪铜牌连同冬瓜残骸扫进泔水桶。
月光在泔水表面漾开油花,映出匆匆赶来的御前侍卫腰间——同样制式的铜牌正在他们革带上晃荡,只是背面刻着模糊的"禁"字。
"殿下当心!
"阿萝的惊呼混着瓦片崩裂声炸开。
蔺小棠最后瞧见的是三皇子在荷花池边踉跄的身影,那人怀里掉出的画卷在风中展开半幅,赫然是礼部尚书家公子春猎时的骑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