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厅里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把每一寸镀金雕花都照得流光溢彩。
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雪茄、昂贵香水,还有旧纸张特有的、带着点尘埃气的矜持味道。
衣香鬓影,低声谈笑,一切都像裹在厚厚的天鹅绒里,隔绝了外面那个车水马龙的凡俗世界。
我是陈默,穿着醒目的亮黄色外卖冲锋衣,
拎着那个印着巨大LOGO、边角磨得发白的保温箱,突兀地闯进了这片精心维持的优雅里。
保温箱提手油腻腻的,残留着刚才送完最后一单麻辣烫的味道,浓烈,带着市井的生猛,
与这里格格不入。靴子踩在厚得能陷进去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可那些目光,
像聚光灯一样,“唰”地扫了过来。好奇的,审视的,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
我感觉自己像个闯进珠宝店的流浪汉,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合时宜”。“哟!
看看这是谁走错门了?”一个熟悉又刺耳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夸张,
像根针一样扎破了拍卖厅的安静。我脚步一顿,心脏像是被什么钝器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循声望去,林薇薇,我的前女友,正亲昵地挽着一个年轻男人的手臂。
那男人一身剪裁极好的深色西装,腕表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下巴习惯性地微微抬起,眼神扫过来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是张少,
圈子里出了名的阔少。林薇薇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
身上那条酒红色的小礼服裙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她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冰冷的优越感和一丝……厌恶?“陈默?”她尾音拖得长长的,
像是确认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垃圾,“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送外卖送到拍卖行?
你这工作范围……够广泛的呀?”她掩着嘴,发出一串清脆却毫无温度的笑声,
肩膀微微耸动。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随即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那些西装革履、珠光宝气的男女,眼神里的玩味更浓了。张少嗤笑一声,
搂着林薇薇腰肢的手紧了紧,像是在宣示***。他往前踱了两步,皮鞋踩在地毯上,无声,
却带着压力。他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在我那件廉价的外卖服和油腻的保温箱上停留,
眼神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薇薇,你这前任……挺励志啊?”他慢悠悠地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送外卖?呵,这年头,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他故意顿了顿,环视四周,享受着那些附和的低笑声,然后才把目光钉回我身上,
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不过小子,看清楚点,这儿是拍卖行,卖的是古董文物,
不是你家楼下的大排档剩饭。你这种……也配碰这里的东西?”他最后一句陡然拔高,
带着***裸的侮辱。话音未落,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起脚,猛地踢在我拎着的保温箱上!
“砰!”一声闷响。保温箱脱手飞出,在空中划了个狼狈的弧线,
重重摔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盖子被震开,里面几个还没送出的塑料餐盒翻滚出来,
油腻的汤汁、白花花的米饭、几片蔫了的青菜,瞬间泼洒开来,
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污渍。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廉价油盐和食物香精的味道,
蛮横地冲散了拍卖厅里原本矜持的空气。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狼藉上,
又带着震惊和更深的鄙夷,落在我身上。我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血液似乎一下子涌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但我没有动,也没有去看张少那张写满恶意的脸,
更没有去看林薇薇眼中那混合着快意和疏离的冰冷。我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
亮黄色的外卖服在弯腰时发出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无视了那摊刺眼的污秽和四散的廉价食物,目光只盯着保温箱旁边,
散落在地毯上的几块不起眼的、沾着油污的碎瓷片。它们灰扑扑的,边缘锐利,躺在那里,
和周围的奢华形成荒谬的对比。我伸出手,动作很稳,手指因为刚才的用力还有些微的颤抖,
但依旧准确地避开了油污,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片最大的碎瓷捡了起来。
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静力量。我直起身,摊开手掌。
几块形状不规则的碎瓷躺在掌心,边缘锋利,沾着刚才泼溅上去的油星子和几点饭粒,
显得更加狼狈不堪。“这个,”我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
但在刚才那场羞辱的余波和此刻的绝对寂静中,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前厅,
“够资格碰一碰吗?”张少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
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哈哈哈哈!陈默,***脑子被外卖汤泡坏了吧?几块破碗茬子?
刚从哪个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也敢拿到这儿来现眼?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废品收购站吗?
”他笑得前仰后合,用力拍着林薇薇的手。林薇薇也忍俊不禁,
精致的脸上满是讥讽:“陈默,别闹了行不行?丢人还没丢够吗?
赶紧收拾收拾你那堆……垃圾,出去吧。”她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和我的手心,
“别在这儿污染空气了。”周围再次响起压抑不住的笑声和议论。“这送外卖的疯了吧?
”“估计是受***太大,精神不正常了。”“拿垃圾当宝贝?真是活久见……”就在这时,
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了那些嘲讽:“等等!”人群自发地分开一条路。
一位穿着深灰色唐装、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在几位拍卖行工作人员簇拥下,
步履沉稳地快步走了过来。他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
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我摊开的掌心上——那几块沾着油污的碎瓷片上。
正是今天拍卖行坐镇的首席鉴定专家,李老。他的出现,让全场的喧嚣瞬间低了下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李老径直走到我面前,甚至没有看张少和林薇薇一眼。他微微俯身,
凑近我的手掌,几乎要把鼻尖贴到那几块碎瓷上。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从西装内袋里迅速掏出一个精巧的、镶嵌着放大镜的专用鉴定手电筒。明亮而集中的光束,
精准地打在我掌心最大的一块碎瓷上。光束之下,那沾着油污的灰暗瓷片,
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灵魂。尘垢之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光泽幽幽地透了出来,
不是耀眼的亮,而是一种内敛的、仿佛沉淀了千年时光的柔光。李老布满皱纹的手,
此刻却异常稳定,他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片碎瓷,指尖微微颤抖着,
将放大镜几乎贴在了瓷片的断口处。时间在那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拍卖厅里死寂一片,
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目光聚焦在李老那只捏着碎瓷片的手,
和他那张因为极度专注而显得异常凝重的脸上。张少脸上那种看好戏的嚣张笑容僵住了,
林薇薇则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李老的目光死死钉在放大镜聚焦的那一点上。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
像是在反复确认着什么。汗水,竟然顺着他花白的鬓角,缓缓渗了出来,
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着微光。他猛地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不再是锐利,
而是充斥着一种近乎狂热的震惊,直直地看向我,
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明显的沙哑和颤抖:“天……天青釉!开片如蝉翼,
釉下寥若晨星……这、这是北宋汝窑的瓷片!绝无仅有,国宝级的标本啊!
”“汝窑”两个字,如同两颗重磅炸弹,狠狠砸进了死寂的拍卖厅!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轰”的一声,整个前厅彻底炸开了锅!“汝窑?!不可能吧!
”“李老亲口说的……这……”“我的天!北宋汝窑!存世就那么几十件,
碎片也价值连城啊!”“碎片?碎片怎么了?这可是能填补研究空白的孤品!
”“那小子……那送外卖的……他手里拿的是汝窑瓷片?
” 无数道目光瞬间从震惊的李老身上,齐刷刷地转向我,
充满了难以置信、探究、以及瞬间转换的狂热。张少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无形巨锤砸懵的呆滞和苍白。他张着嘴,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死死地盯着李老手里那片沾着油污的碎瓷,仿佛第一次认识它。林薇薇更是不堪,
身体猛地一晃,下意识地抓紧了张少的胳膊才勉强站稳。她涂着精致口红的嘴唇微微哆嗦着,
看向我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茫然、悔恨,还有一丝被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的羞恼,
让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份狼狈。“肃静!肃静!
”拍卖行的经理反应极快,一边大声维持秩序,一边迅速指挥保安控制场面,
同时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从李老手中接过那几片碎瓷,
用最专业的软布和托盘承托着,如临大敌般护在中间。“快!紧急安排!
”经理的声音带着破音,“通知所有专家顾问团,立刻到一号鉴定室!最高规格安保!快!
”场面一片混乱。李老激动得胡子都在抖,一边跟着工作人员往里走,一边还忍不住回头,
目光灼灼地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含义复杂难明。我站在原地,
手里还残留着那瓷片冰凉的触感和油腻感。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惊疑的目光、还有张少和林薇薇那两张惨白失神的脸。我微微垂下眼帘,
看着自己油腻的指尖和冲锋衣上沾染的一点污渍,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那感觉,
像是冰冷的潮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退去,露出底下坚硬的礁石。随即,
又恢复了那副送外卖小哥特有的、带着点疲惫和沉默的神情。几片沾着油污的碎瓷,
被郑重其事地放在铺着深红色天鹅绒的托盘里,由两名戴着白手套的安保人员护送着,
消失在通往鉴定室的门后。拍卖厅里的气氛,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窃窃私语声如同无数只蜜蜂在嗡鸣,目光交织着,
焦点依旧是那个穿着亮黄色外卖服的身影——我。张少脸上的血色慢慢回来了一些,
但不再是嚣张的红润,而是一种病态的潮红。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掌心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印。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狠狠剜了我一眼,然后粗暴地甩开林薇薇试图安抚的手,掏出手机,
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飞快地按着号码,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暴戾:“……喂?
立刻!给我调集所有能动的现金!对!马上!最高权限!少废话!”林薇薇被他甩开,
踉跄了一下,脸上的血色又褪去几分。她看着张少近乎狰狞的侧脸,
又看看沉默站在那里的我,眼神剧烈地闪烁,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是用力地咬住了下唇。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爬过。
拍卖厅里的嗡嗡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等待着那扇门后传来的最终宣判。终于,鉴定室的门开了。依旧是那位李老,
在一群神情同样激动的专家簇拥下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肃穆,
之前的震惊已经沉淀为一种深沉的敬畏。他走到拍卖台前,示意工作人员打开麦克风。“咳,
”李老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全场,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激动过后的微颤,“经本行专家组紧急、审慎鉴定,
并参照国内外顶级博物馆馆藏标本进行比对,一致确认……”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
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地宣告:“委托人陈默先生所持瓷片,确系北宋汝窑天青釉洗之残片!
其釉色、开片、胎骨、工艺特征,均与已知馆藏顶级汝窑器高度吻合,且部分特征更为稀有!
其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学术价值,无可估量!”“轰!”尽管早有心理准备,
但当“北宋汝窑”四个字被李老如此斩钉截铁地宣之于口时,
整个拍卖厅还是像被投入了第二颗炸弹,彻底沸腾了!
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瞬间掀翻了屋顶!“是真的!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