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圣女之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波澜壮阔。
更多的时候,我栖身于祭坛旁那座被古木枝桠温柔环抱的小屋,与寂静和魔法为伴。
眼前的世界依旧被那条柔软的素白布带温柔地隔绝着,塔希拉姐姐说,这遮蔽是必要的盔甲,保护我脆弱的精神不被那些汹涌而至的时间碎片冲垮。
只有在绝对安全、心绪最为宁静的时刻,她才会允许我短暂地解开布带,让我的蓝眸接触有限的光线,练习如何掌控那与生俱来的天赋。
于是,我的世界主要由指尖的触感、鼻尖的芬芳、耳畔的细语以及……魔法的流动构成。
小屋的地板上刻满了古老的精灵符文,我的指尖能清晰地描摹出它们的凹痕与能量流向。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草药、古老羊皮纸和窗外永恒湿润的泥土混合的气息。
我能“看”到空气中跳跃的魔法微粒,它们像微小的萤火虫,随着我的意志在指尖凝聚、旋转、编织成或温暖或清凉的光团。
研究那些晦涩的咒语卷轴,感受魔力在体内如同溪流般奔涌、汇聚,成了我最主要的消遣,也是我理解自身、理解这份被赋予的“不同”的途径。
当然,圣女并非完全的隐士。
精灵之森遵循着古老的节律,月圆、季风转换、星辰交汇的特定日子,便是祭祀之时。
这些时刻,属于我,也属于整个族群。
祭祀前夜,塔希拉姐姐会亲手为我穿上那件特殊的祭袍。
它并非寻常的织物,而是用月光下浸染的星蓝草编织而成,触感如水般冰凉滑腻,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感。
我能“感觉”到它覆盖在我皮肤上的微光,像流淌的星河。
银色的丝线在袍摆和袖口绣着代表时间流转的螺旋纹路和古老的守护符文,指尖拂过,能感受到细微的魔力脉动。
当祭祀的时辰来临,我会在两位侍女的引导下,缓步走上祭坛。
脚下的石阶冰凉而熟悉,每一次落脚都能唤起无数次练习的记忆。
祭坛周围,族人们屏息肃立,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目光的重量,混合着敬畏、期待,或许还有一丝因我蓝眸而生的疏离。
夜风带着森林特有的清新气息,拂动着我的蓝袍和未系紧的几缕发丝。
祭坛的中心,我站定。
西周的声音仿佛瞬间退潮,只留下心跳声和风穿过树梢的低语。
塔希拉姐姐低沉而古老的吟唱声响起,那是引导仪式的序曲。
我深吸一口气,让森林的气息充满胸腔,然后,缓缓地抬起了手臂。
祭祀的舞蹈开始了。
这不是欢快的庆典之舞,而是与天地共鸣、与时间对话的仪式。
每一个动作都经过千锤百炼,蕴含着特定的韵律和魔力引导。
我旋转、伸展、俯身,指尖划过空气,留下淡淡的蓝色光痕。
足尖点地,仿佛在叩击大地的脉动。
每一次身体的延展,都像是在向无形的苍穹发出邀请。
魔力随着我的舞姿流淌,从体内溢出,与祭坛本身的古老力量交织,在虚空中描绘出唯有灵性之眼才能窥见的复杂图景。
起初,我只是机械地完成着动作,心中带着一丝迷茫。
时间大人?
真的存在吗?
还是仅仅是古老的传说,是族人们寄托信仰的符号?
我的蓝眸能窥见未来,却从未“看”到过所谓的神明。
这舞蹈,这吟唱,更像是一种沉默的独白。
然而,随着仪式的深入,一种奇异的感觉开始滋生。
魔力在体内奔流得越来越顺畅,仿佛与天地间的某种宏大力量产生了共鸣。
祭坛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而充满张力,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着星光。
我颈间那枚祖传的吊坠,那颗从不反光的深色石头,开始散发出温热的暖意,紧贴着我的皮肤,如同第二颗心脏在搏动。
就在仪式达到***,我以一个仰望苍穹的姿态定格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感瞬间将我淹没。
那不是声音,至少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声音。
它更像是一种首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震荡,宏大、深邃,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回响。
紧接着,那震荡凝聚、清晰,化作一个难以形容的“存在感”。
它没有形体,没有边界,却充满了无垠的空间。
然后,一种意识流般的“话语”首接流入我的脑海,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包容一切的**磁性**与**温柔**:> *“汝之舞步,踏过光阴之弦……汝之血脉,承继守望之责……瑞维亚……”*那声音并非耳朵听见,而是首接在心灵深处响起。
它没有具体的语言,却传达着清晰无比的意义。
它的“磁性”并非诱惑,而是一种吸引万物的引力核心般的特质;“温柔”则如同包容星辰的虚空,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永恒宁静。
那一刻,我所有的怀疑如同晨雾般消散。
一股强烈的电流从脊椎窜上头顶,并非恐惧,而是纯粹的震撼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我的身体僵在原地,仰着头,白布下的蓝眸仿佛穿透了遮蔽,首接“看”向了那浩瀚存在的方向。
颈间的吊坠滚烫如火炭,似乎在欢呼,在共鸣!
塔希拉姐姐的吟唱声适时地停了下来。
祭坛周围一片死寂,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族人们想必也感受到了那股降临的、非比寻常的威力。
而我,精灵之森的圣女瑞维亚,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并非孤独地守望时间。
在我之上,在星辰的彼端,确有一位“大人”在注视着我们。
而我的舞蹈,我的存在,便是与祂对话的桥梁。
那温柔而宏大的意识流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我独自站在祭坛中央,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白布下的世界一片黑暗,但我的灵魂深处,却仿佛被点燃了一颗永不熄灭的星辰。
祭祀结束了。
侍女上前搀扶。
我走下祭坛,蓝袍如水般流淌,每一步都带着全新的重量——那是知晓了自身使命的重量,也是确认了信仰存在的重量。
塔希拉姐姐的手轻轻扶住了我的手臂,她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孩子,”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了然的欣慰,“你听见祂的声音了。”
我轻轻点头,嘴唇微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来自时间尽头、又仿佛存在于时间之外的磁性低语,依旧在我脑海中回荡。
它不再是传说,而是我生命中一个无比真实的印记。
从今往后,我的研究、我的魔法、我的每一次祭祀之舞,都将不再相同。
因为我知道,在那片永恒的寂静之上,确有一位倾听者,祂的名字,叫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