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苏晚晴抱着装满咖啡豆的纸箱在巷子里狂奔。
雨水顺着刘海往下淌,模糊了视线。拐过青砖墙角的瞬间,她撞上了一堵温热的"墙"。
"哗啦——"纸箱摔在地上,褐色豆粒混着雨水四处逃窜。苏晚晴踉跄着扶住墙,
抬头看见黑色盲杖横在面前。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上看,年轻男人苍白的脸上沾着水珠,
浅灰色瞳孔像是蒙着晨雾的湖面。"对不起!"两人异口同声。
男人蹲下身摸索散落的咖啡豆,雨水在他挺括的白衬衫上晕开大片水痕。
苏晚晴注意到他手背被碎石划破的血痕,慌忙抓住他手腕,"别捡了,
您的手..."指尖下的肌肤猛地颤抖。男人触电般抽回手,盲杖"当啷"撞上墙根,
"不需要同情。"他的声音像浸了雨的青石板,冷得发涩。苏晚晴愣在原地。
雨幕中飘来若有似无的沉香味,混着男人身上清苦的草药气息。
她望着他挺拔却紧绷的背影消失在老式公寓楼里,突然发现那是自家对门空了半年的房子。
第二天清晨,苏晚晴端着马克杯站在咖啡机前发呆。
昨夜那个男人苍白的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蒸汽喷涌声里仿佛还回荡着他那句"不需要同情"。玻璃门突然被推开,风铃叮咚作响。
"我要美式咖啡。"熟悉的声音让苏晚晴手一抖,浓缩咖啡液溅在围裙上。
程砚秋今天穿着浅灰色针织衫,阳光透过梧桐叶在他身上落下细碎的金斑。
他准确地将盲杖卡在桌脚凹槽,手指抚过木质菜单牌上凸起的盲文。
"您怎么知道这里有咖啡店?"苏晚晴抽出纸巾擦拭台面。"沉香味。"程砚秋微微偏头,
"昨天你身上有咖啡渣和沉香味。这条巷子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气味的,
只有街角的'故人归'咖啡馆。"他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我是程砚秋。
"苏晚晴望着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阴影,突然注意到他左手缠着创可贴。
玻璃壶里的冰块叮咚相撞,她鬼使神差地往冰美式里多加了一泵枫糖浆。
程砚秋在第三日清晨准时推开了咖啡馆的玻璃门。苏晚晴正在给绿萝浇水,
晨光里浮动的尘埃落在他肩头,像撒了一层金粉。"今天有榛果拿铁。
"苏晚晴踮脚取下写着"新品"的木牌,金属挂牌在晨风里晃出细碎光斑。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慌忙补充,"菜单牌右下角有盲文标签...""我闻得到。
"程砚秋的食指正抵在菜单牌凸起的圆点上,"新烘的榛果混着焦糖味,
还有——"他突然凑近柜台,高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苏晚晴的手背,"你换了护手霜?
"苏晚晴"唰"地缩回手,打翻的蜂蜜罐在台面淌出金灿灿的溪流。她手忙脚乱擦拭时,
听见一声极轻的笑。抬头看见程砚秋嘴角扬起的小括号,才惊觉这人分明是故意的。
午后暴雨突至,程砚秋被困在咖啡馆。苏晚晴望着他安静侧影,
指尖无意识地在吧台上敲出《致爱丽丝》的旋律。盲杖突然"嗒"地敲在木地板,
程砚秋转向她的方向:"你分了三段节奏。""什么?""第四节本该是连贯的琶音,
你敲成了三个顿点。"他修长手指在桌面轻叩,雨声突然成了天然的伴奏,
"像把月光切成了碎银子。"苏晚晴怔怔看着他的手指,
那指尖在木质纹理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她突然抓起记账本,
撕下一页空白纸推过去:"能教我把雨声写成谱子吗?"程砚秋的表情凝固在雨声里。许久,
他摸索着触到纸页边缘,"自从看不见之后,我的耳朵成了调色盘。
"他忽然用盲杖轻点玻璃窗,"听,现在雨滴在铁皮檐上是C大调,打在梧桐叶是降E调。
"玻璃窗映出两人交叠的倒影,苏晚晴望着他睫毛上跳动的雨光,突然抓起他的手腕往外冲。
程砚秋踉跄着撞上她的肩膀,沉香味混着咖啡香扑进鼻腔。"你疯了吗?
"他握着盲杖的手背青筋凸起。苏晚晴把他拽到屋檐下,将他的手掌推向雨帘,"快听!
雨水从瓦当坠落的声音像不像分解***?"她喘着气把他的手按在潮湿的砖墙上,
"这是最强音部!"程砚秋的指尖突然触到她手腕内侧跳动的脉搏。雷鸣滚过天际时,
他哑着嗓子说,"你心跳比十六分音符还快。"雨幕中传来烤红薯的甜香,
苏晚晴红着耳尖跑去买来两个红薯。掰开焦脆外皮的瞬间,程砚秋忽然说,
"你左边口袋里的薄荷糖要化了。""你怎么知道..."苏晚晴摸出已经发软的糖纸。
"糖纸摩擦声不一样。"程砚秋接过红薯,热气氤氲过他苍白的脸,
"三小时前你补货时往口袋塞了三颗糖,现在还剩两颗。"夜色渐浓时,
苏晚晴执意要送他回家。穿过爬满紫藤的巷子,程砚秋突然停步:"你鞋跟缺了一块。
"苏晚晴低头看磨损的鞋跟,听见他低笑,"上午十点开始,
你走路时多了一声细微的刮擦音。"他转身推开公寓铁门,
声音突然放轻:"明天...要修吗?"老式楼道感应灯忽明忽暗,
苏晚晴望着他消失在转角的身影,突然发现盲杖叩击地面的节奏,竟与自己心跳完全重合。
梅雨季的第一道阳光穿透云层时,苏晚晴正踮着脚擦拭咖啡柜顶层的虹吸壶。
程砚秋推门带来的风掀起她碎花裙摆,惊醒了趴在收银台上的虎斑猫。
"今日特调是荔枝冷萃。"她转身时撞倒一叠乐谱,泛黄的纸页雪花般散落。
程砚秋准确避开满地纸片,盲杖点在柜台第三块地砖,
"你踩到莫扎特K.488的第二乐章了。"苏晚晴慌忙抬起脚,
沾着咖啡渍的鞋底正压着段颤音记号。程砚秋忽然倾身靠近,
她屏住呼吸数他睫毛上跳动的光斑,却听见他轻嗅的声音,"云南小粒咖啡豆,
研磨度4.5,水温92℃——这不是商用咖啡机的参数。
"玻璃壶里的冰块发出清脆爆裂声,苏晚晴攥紧裙摆上的褶皱。
父亲留下的古董手摇磨豆机还藏在后厨,那是她偷偷复刻童年记忆的秘密。"要尝尝看吗?
"她将玻璃杯推过去时,指尖在杯壁凝出雾色指纹。程砚秋握住杯柄的姿势像在托着高脚杯,
喉结滚动时阳光正掠过他脖颈处的淡色疤痕。突如其来的沉默里,
苏晚晴听见他指节叩击台面的节奏越来越快。当啜饮声响起时,程砚秋突然攥住胸口的衣料,
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勒进皮肉。"蓝山咖啡豆...不对,
是云南豆混合了..."他失焦的瞳孔剧烈颤动,"为什么会有佛手柑的后调?
"苏晚晴打翻糖罐。十年前父亲失踪前夜,曾将调香师的手札塞进她书包,
最后一页正画着咖啡与佛手柑的配方比例。此刻程砚秋喉间溢出的呜咽,
像极了那晚阁楼里压抑的哭声。暮色染红窗棂时,程砚秋破天荒地留在咖啡馆角落。
苏晚晴望着他映在玻璃上的侧影,恍惚看见少年时的自己趴在调香室门口偷看父亲工作。
虎斑猫突然窜上钢琴,踩出一串杂乱音符。"要听真正的《雨声奏鸣曲》吗?
"程砚秋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腕骨凸起锋利的弧度。当第一个音符坠落时,
苏晚晴突然看清他左手小指上的茧——那是常年按压小提琴琴弦才会形成的印记。
琴声在潮湿空气里生长出藤蔓,缠绕着吧台后早已停摆的古董座钟。
程砚秋弹到第三小节突然重重砸下***,惊飞了屋檐下的白鸽。苏晚晴看着他颤抖的肩胛骨,
仿佛看见十二岁那年被债主砸碎调香瓶的自己。打烊时程砚秋执意送她到公寓楼下。
苏晚晴数着第七级台阶上的裂纹,突然听见头顶传来金属碰撞声。程砚秋的门把手上,
晴天娃娃褪色的缎带正在夜风里飘荡——和她藏在铁盒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是我..."她伸手去碰晴天娃娃空洞的笑脸。"父亲做的。
"程砚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说每个晴天娃娃里都封存着调香师的眼泪。
"惊雷炸响的瞬间,苏晚晴看见对面自家门缝里渗出血色灯光。
催债人用口红在镜面上画的骷髅头还未干涸,而她终于认出程砚秋门框上刻着的紫藤花纹,
正是父亲调香瓶底的烙印。暴雨倾盆而下时,程砚秋突然将盲杖横在两人之间,
"你身上有铁锈味。"他向前半步,精准挡住她袖口溅到的红油漆,"是债主又来了?
"楼道灯光忽明忽暗,苏晚晴望着他映在墙上的影子如守护神般笼罩着自己。
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程砚秋却将盲杖塞进她掌心,"抓紧,这不是十六分音符的节奏。
"当催债人的脚步声逼近三楼时,程砚秋突然推开自家房门。沉香味扑面而来的刹那,
苏晚晴看见满墙泛黄的乐谱上,全都签着父亲的名字。程砚秋的公寓里飘着熟悉的沉水香,
苏晚晴的指尖擦过玄关处的黄铜香炉,积灰的凹槽里还残留着父亲惯用的龙脑香。
催债人的叫骂声被厚重木门隔绝,她听见程砚秋摸索着拉开抽屉,
玻璃药瓶碰撞声里混着一声极轻的叹息。"你父亲..."程砚秋突然顿住,
指腹摩挲着乐谱边角的咖啡渍,"苏明城老师曾在暴雨夜教我用嗅觉辨音阶。
"他苍白的脸隐在阴影里,
腕表折射的光斑跳动在墙上的合影——那是十六岁的他捧着国际音乐奖杯,
身侧站着穿白大褂的苏父。苏晚晴碰倒相框的瞬间,虎斑猫从钢琴底窜出。
程砚秋准确抓住她发抖的手腕,盲杖"咚"地敲在松木地板上:"柜子第三格。
"褪色的铁皮盒里躺着半块龟裂的沉香,底下压着张泛黄的便签纸。
苏晚晴认出父亲的字迹时,泪水晕开了"致砚秋"三个字。潮湿的梅雨季空气突然变得粘稠,
她想起十二岁生日那天,父亲将同样质地的沉香系在她床头,说这是能驱散噩梦的灵药。
程砚秋忽然转身打开冰箱,摸索着取出个青花瓷罐,"你父亲说这是眼泪的滋味。
"他舀出琥珀色糖渍桂花时,指尖沾着晶亮的糖霜,"每年白露采的银桂,
要用龙井茶露腌足百日。"苏晚晴含住瓷勺的刹那,记忆如潮水漫涌。
父亲实验室的玻璃柜里,永远摆着三罐不同年份的糖桂花。当债主抡起铁棍砸向标本柜时,
飞溅的玻璃碎片里就凝着这样的琥珀光。"小心烫。"程砚秋突然出声,
惊得她差点打翻砂锅。灶台上煨着的汤咕嘟冒泡,他握汤匙的姿势仍带着拉小提琴的优雅,
"你父亲教我的第一道菜。"苏晚晴望着白瓷碗里浮动的鸭肉,忽然捂住嘴冲进洗手间。
镜中自己通红的眼睛,与二十岁那年从催债人手里抢回父亲调香笔记时的模样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