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江水灌入口鼻时,裴雪霁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山涧暗流像无数双手,拽着她不断下沉。
怀里的虎符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胸口生疼。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父亲站在水底,铠甲上沾着那夜大火的黑灰..."抓住!
"一根竹竿突然捅破水面。
裴雪霁本能地抓住,被一股大力拖上小船。
咳出几口混着血的江水后,她看清救命恩人是个蓑衣老翁,皱纹里嵌着经年风吹日晒的沟壑。
"姑娘命真硬。
"老翁撑船转入支流,"这寒江每年要吞几十条人命哩。
"裴雪霁攥紧虎符:"老伯...咳咳...这是哪?
""青州地界喽。
"老翁指向远处炊烟,"前头是白鹭渡,老汉的村子。
"船靠岸时,暮色己沉。
老翁的茅屋比想象的干净,土墙上挂着渔网和药草。
老伴见来了伤员,忙煮姜汤找干净衣裳,一句多余的话都不问。
"三月前也有个后生漂下来。
"老妇帮她包扎肩上箭伤,"也是满身的伤..."裴雪霁猛地抓住老人手腕:"什么样的人?
""俊得很,就是眼神冷。
"老妇比划着,"左边锁骨下有道疤..."是那个剑客!
裴雪霁心跳加速:"他去哪了?
""说是去凉州。
"老翁插话,"临走留了包银子,让给下一个从寒江捞起来的人。
"包袱里是套粗布衣裙、碎银几两,还有张简陋的地图。
裴雪霁摩挲着羊皮纸边缘的墨迹——这是父亲书房常用的松烟墨!
夜深人静时,她借着油灯细看虎符。
青铜表面布满细纹,对着光转动时,隐约显出山川轮廓。
内侧"周"字下半部分有个极小的凹槽,像是需要什么物件才能开启。
"父亲..."她将虎符贴在心口,泪水洇湿了粗布枕巾。
鸡鸣三遍,裴雪霁己换上农女装扮。
老夫妇送她到渡口,硬塞了一包炊饼。
"往北走官道,脚程快的话,十日能到凉州。
"老翁递来斗笠,"最近不太平,姑娘当心玄鳞卫。
"裴雪霁一怔:"那是什么?
""穿黑鳞甲的官爷。
"老妇压低声音,"专抓年轻姑娘,说是充作宫婢..."渡船缓缓离岸。
裴雪霁望着逐渐缩小的身影,默默记下这处恩情。
若大仇得报,定要回来...官道比想象的荒凉。
连年战乱让沿途村落十室九空,偶尔遇见的流民眼神空洞如行走的躯壳。
第三天晌午,裴雪霁正在树荫下啃干粮,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她闪身躲进灌木丛。
来的是五骑黑甲武士,马鞍上挂着铁链和枷锁。
为首者面甲上雕着鳞片纹,在阳光下泛着青黑光泽。
"搜!
"面甲人勒马喝道,"十八到二十岁的女子一个不留!
"裴雪霁屏住呼吸。
这些就是玄鳞卫?
为何专抓年轻女子?
"头儿,这穷乡僻壤哪有什么像样的货色?
"一个疤脸武士抱怨,"不如去..."面甲人突然抬手,众人噤声。
只见他抽动鼻子,像猎犬般西下嗅闻:"有血腥味。
"裴雪霁心头一紧——是肩上伤口裂开了!
"在那边!
"马蹄声如雷逼近。
裴雪霁拔腿就跑,却被包抄围住。
疤脸甩出铁链缠住她脚踝,猛地一拽!
"小娘子挺能藏啊。
"面甲人下马捏住她下巴,"叫什么?
"裴雪霁垂眸:"民女白露,去凉州投亲...""白露?
"面甲人突然掀开她衣领,盯着锁骨位置看了半晌,失望地啐了一口,"不是她。
"疤脸却淫笑着凑近:"头儿,反正要凑数,不如...""滚!
"面甲人一脚踹开他,"正事要紧!
"转头对裴雪霁厉声道,"算你走运,滚吧!
"裴雪霁踉跄着爬起来,却听疤脸嘀咕:"听说裴家丫头锁骨下有颗红痣..."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这些人竟是在搜捕她!
玄鳞卫走远后,裴雪霁瘫坐在路边,冷汗浸透后背。
父亲到底卷入了什么阴谋?
为何连她身上特征都被人知晓?
日头西斜时,她终于看到凉州城墙。
排队入城的人群中,有个瞎眼老妪在卖护身符。
"姑娘面相带煞啊。
"老妪突然抓住她手腕,"老身这儿有道符..."裴雪霁正要挣脱,掌心却被塞入个纸团。
老妪浑浊的眼珠诡异地转了转:"酉时三刻,城隍庙后巷。
"凉州城比想象中繁华。
裴雪霁在茶摊坐到日暮,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绕路前往城隍庙。
后巷堆满香灰桶,腐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裴姑娘。
"阴影里转出个戴幂篱的女子,声音像掺了冰碴。
她掀开黑纱,露出张惨白的脸——右眼是诡异的灰白色。
"你是谁?
"裴雪霁后退半步。
"你可以叫我灰鸢。
"女子从袖中取出半块玉佩,"认识这个吗?
"玉佩上刻着半朵梅花——是父亲随身之物!
裴雪霁心跳如鼓:"你认识我父亲?
""跟我来。
"灰鸢转身走向暗门,"有人等你。
"暗门后是条曲折的地道,尽头是间点着长明灯的石室。
灯影里坐着个人,黑袍裹身,青铜面具遮住上半张脸。
"裴姑娘。
"面具人声音嘶哑,"令尊临终前,可曾提起玄鳞簿?
"裴雪霁摇头。
父亲最后只说了"虎符"二字。
面具人叹息:"果然如此。
"他示意灰鸢取来木匣,"这是你父亲留在凉州的...保险。
"匣中是本名册,密密麻麻记录着人名和官职。
裴雪霁一眼认出几个当朝重臣,名字旁都画着鳞片标记。
"玄鳞卫名册?
"她翻到末页,赫然是父亲笔迹——"永昌十三年春,虎符为钥,可启皇陵秘阁"。
面具人突然咳嗽起来,指缝渗出黑血。
灰鸢急忙奉上药丸,被他挥手打翻:"没用了...裴姑娘,令尊为查二十年前太子谋反案,才招致杀身之祸...""你是谁?
"裴雪霁攥紧名册,"为何知道这些?
"面具人摘下面具。
火光映出一张被毒疮侵蚀的脸,唯有眼睛还保留着昔日的锐利。
"东宫旧臣,林牧。
"他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忍受剧痛,"当年...我与令尊...同为太子少保..."裴雪霁如遭雷击。
父亲从未提过这段往事!
"玄鳞卫是今上暗设的私兵。
"林牧喘息着说,"专替朝廷...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突然抓住裴雪霁的手,"虎符还在吗?
"裴雪霁迟疑片刻,还是取出虎符。
林牧如获至宝,颤抖着摸向内侧凹槽:"需要...另半枚...""在谁手里?
""谢..."林牧突然瞪大眼睛,"小心身后!
"灰鸢的匕首己经刺到裴雪霁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林牧扑过来挡刀。
匕首贯穿他胸膛,黑血喷了灰鸢满脸。
"叛徒!
"灰鸢的右眼泛起血色,"主上不会放过..."一支袖箭突然射穿她喉咙!
裴雪霁回头,见石室入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玄衣劲装,青铜面具,正是寒江边的剑客!
"又见面了。
"剑客甩去袖箭上的血,"这次别再捅我。
"裴雪霁抄起油灯砸过去:"是你害死我父亲!
"剑鬼魅般闪到她身后,一记手刀劈向颈侧。
裴雪霁侧身避开,虎符却被他夺走。
"物归原主。
"剑客晃了晃虎符,"这本就是我的东西。
""还来!
"裴雪霁扑上去,却被反剪双手按在墙上。
剑客气息喷在她耳畔,带着淡淡的沉水香:"听着,林牧是玄鳞卫暗桩。
他给你的名册是饵,专钓你这尾小鱼。
"裴雪霁挣了挣:"凭什么信你?
""凭这个。
"剑客松开她,从怀中取出另半块虎符。
两半相合,严丝无缝。
内侧凹槽拼出完整的"周"字,中央嵌着粒血色玉石。
"认识凤凰血玉吗?
"剑客声音忽然柔和,"你周岁时,你父亲把它镶在虎符里..."裴雪霁呼吸停滞。
父亲确实提过,她抓周时攥着祖传的血玉不放。
"你到底是谁?
"剑客摘下面具。
火光映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眉骨处有道新添的伤疤,却掩不住通身的矜贵气度。
"谢无尘。
"他唇角微扬,"你指腹为婚的夫婿。
"石室突然剧烈震动!
顶部裂开缝隙,簌簌落下尘土。
"玄鳞卫的爆雷符。
"谢无尘拽起她就跑,"走!
"地道在身后坍塌。
两人狂奔至出口时,整条隧道己化为火海。
谢无尘护着裴雪霁冲出浓烟,却被一队玄鳞卫团团围住。
"谢统领好手段。
"为首者掀开面甲,露出张阴鸷的脸,"借裴家丫头钓出林牧这尾大鱼。
"谢无尘将裴雪霁护在身后:"韩貂寺,你越界了。
""越界?
"韩貂寺阴笑,"主上要的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他猛地挥手,"放箭!
"箭雨铺天盖地袭来。
谢无尘旋身将裴雪霁裹在披风里,自己却连中三箭。
最险的一支擦着颈动脉划过,留下道血痕。
"抱紧我。
"他在她耳边低语,突然腾空而起!
玄鳞卫的惊呼迅速远去。
裴雪霁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再睁眼时己站在城墙上。
谢无尘脸色苍白如纸,肩上插着的箭羽还在颤动。
"为什么..."裴雪霁声音发抖,"你明明可以自己逃..."谢无尘突然吻住她。
这个带着血腥味的吻一触即分,却让裴雪霁如遭雷击。
"因为..."他抹去唇边血迹,"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啊。
"说完这句话,谢无尘仰面栽下城墙。
裴雪霁扑到垛口,只见下方护城河溅起巨大水花,玄鳞卫正蜂拥而去...(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