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三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早。
裴雪霁跪在祠堂的蒲团上,指尖死死掐进掌心。
父亲镇北将军裴琰的灵位刚刚刻好,松木的清香混着线香的味道,熏得人眼睛发涩。
"小姐,该歇了。
"老管家在门外轻声劝道,"连守七夜灵,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裴雪霁没应声。
铜盆里的纸钱灰被穿堂风吹得打了个旋,沾在她素白的孝服上。
三天前那场大火来得蹊跷,父亲明明己经交还兵权,为何还会被扣上谋反的罪名?
为何三百亲兵无一生还?
为何..."嗖——"一支羽箭破窗而入,钉在父亲灵位前!
箭尾缠着张字条,墨迹被雪水洇开,勉强能辨出"子时""后山"几个字。
裴雪霁瞳孔骤缩。
这是父亲生前与亲卫约定的暗箭传书方式!
"福伯!
"她猛地拉开门,"备马,我要去后山!
"老管家脸色大变:"使不得!
节度使的人还在庄外守着,就等您踏出府门好..."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惨叫。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刀剑出鞘的铮鸣。
裴雪霁抄起供桌上的青铜烛台冲出去,只见十几个黑衣人正在院中杀人放火。
"小姐快走!
"福伯推了她一把,自己却被一刀穿胸!
鲜血喷在雪地上,红得刺目。
裴雪霁咬破嘴唇才忍住悲鸣,转身奔向马厩。
身后传来追兵的呼喝,箭矢不断从耳边擦过。
她顾不上披氅衣,单薄的素服很快被风雪打透。
马厩里只剩一匹老马。
裴雪霁刚解开缰绳,就听"嗤"的一声,右肩剧痛——中箭了!
她闷哼一声翻身上马,老马嘶鸣着冲向后山。
山路越来越陡,积雪没过了马膝。
失血让视线开始模糊,裴雪霁不得不俯身抱住马脖子。
恍惚间,她看到山道尽头站着个人。
那人一身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唯有手中长剑映着雪光,像道冰凉的月痕。
"下马。
"声音比剑锋更冷。
裴雪霁强撑着力气勒住缰绳:"你是...父亲的人?
"黑衣人没答话,突然挥剑斩向马腿!
老马惊嘶倒地,裴雪霁滚落雪坡。
她拼命想抓住什么,却撞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眼前一黑...再醒来时,人在山洞里。
肩头的箭己被取出,伤口包扎得妥帖。
火堆旁,黑衣人正在擦拭那柄长剑。
跳动的火光映出他半边侧脸——眉如剑锋,眼似寒星,下颌线条凌厉得像刀刻的。
"为什么救我?
"裴雪霁嘶声问。
剑客头也不抬:"裴琰于我有恩。
""谁杀了我父亲?
""虎符。
"他终于转过脸,"你父亲临终前,可曾给过你半枚虎符?
"裴雪霁心头一跳。
父亲确实塞给她个锦囊,嘱咐贴身藏好。
但她摸向腰间时,却发现锦囊不见了!
"找这个?
"剑客从怀中取出锦囊,"你昏迷时掉的。
"裴雪霁扑过去抢,却被轻易避开。
剑客单手制住她,另一手抖开锦囊——里面空空如也。
"晚了。
"他冷笑,"虎符己经被人取走。
""不可能!
"裴雪霁挣扎着,"父亲明明说..."剑客突然捂住她的嘴。
几乎同时,洞外传来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
很多人在靠近,至少二十个。
"节度使的追兵。
"剑客贴在她耳边低语,呼吸拂过颈侧,"想报仇就别出声。
"裴雪霁僵住了。
隔着衣料,她能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度,还有腰间那块硬物——是虎符!
这人刚才在骗她!
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人举着火把往里照:"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剑客的手按上剑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裴雪霁猛地拔下头上银簪,狠狠刺向他咽喉!
"你——"剑客偏头避开,银簪只划破面具系绳。
青铜面具坠地的脆响惊动了洞外追兵。
"在那边!
"箭雨倾泻而入。
剑客揽住裴雪霁滚向角落,长剑舞成光幕,格开大部分箭矢。
但仍有一支漏网之鱼,擦过裴雪霁脸颊,带出一道血痕。
"蠢货。
"剑声音里压着怒意,"现在满意了?
"裴雪霁摸到块尖锐的石头,正要反击,突然被整个儿裹进大氅里。
天旋地转间,她听见剑刃破空的锐响,和人体倒地的闷响。
浓重的血腥味透过衣料钻进来,熏得人作呕。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终于停止。
裴雪霁被放出来时,己经身处山顶。
脚下是万丈悬崖,身后是数十追兵。
"交出来。
"剑客向她伸手,"虎符给我,我保你不死。
"裴雪霁后退半步,后跟己经悬空:"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
"剑客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一道陈年箭疤——与父亲左肩的旧伤一模一样!
裴雪霁呼吸一滞。
父亲说过,这箭是二十年前为救个少年挨的..."时间到。
"剑客突然变脸,一掌拍向她心口!
裴雪霁本能地后仰,却忘了身后是悬崖!
坠落瞬间,她看见剑客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纵身跃下...寒风呼啸中,那人追上她,将什么东西塞进她怀里:"拿好!
这是你父亲用命换的..."下一刻,裴雪霁被抛进冰冷的山涧。
入水前最后看到的,是剑客被乱箭穿身的身影,和那柄坠入深渊的长剑。
怀里的物件硌得胸口生疼。
她拼尽最后力气低头,看到半枚染血的青铜虎符,内侧刻着个模糊的"周"字...(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