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城墙再往北走几百米，就是龚小秋的家。
十几间低矮的农民房建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稻田中间，通过比小轿车车身宽不了多少的水泥路相连，再分出无数条小路伸向绿地深处，***着泥土的颜色。
这里租金低廉，住着农民和打零工的外地人。
龚辛苦一家三口挤在一间面积不足二十名的老砖房里，房门敞开，立在房顶的烟囱正徐徐冒着烟。
贺冬冬踮起脚确认门牌号，跟班主任写在他手心里的一模一样，正要进门，被站在身后的卢天鹤一把薅住衣角，动弹不得。
“贺冬冬，我害怕...”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黑洞洞的屋子大张着嘴，像一只吞人的巨兽，这里没有奥特曼，遇到危险可没人会赶来救他。
“要不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我看这里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卢天鹤小声乞求道。
“咳咳...咳咳咳...”
老砖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原本从烟囱里冒出来的烟也从敞开的门洞溢出来许多，不久，那烟雾中窜出个明红色的身影。
被浓烟熏黑了脸的龚小秋一头撞到贺冬冬身上，在他肩膀留下清晰的掌印，看清来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贺冬冬，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跳蛛。”贺冬冬答。
龚小秋皱起眉毛。
“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救火。”
自来水管接在院子里，下面是水泥砌的方槽。龚小秋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只淡蓝色的塑料桶，递给贺冬冬，自己则捧起洗菜用的铝盆，接了满满一盆水，端着朝屋里走，一股脑泼进灶台。
浓tຊ烟滚滚，混合着焦糊味道，瞬间将她吞没。
不等龚小秋从浓烟中跑出来，贺冬冬已提着桶冲了进去。
卢天鹤被自小刻在脑中的安全意识困在浓烟之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嘴里不停念叨着。
“哎呀，这可怎么办...哎呀...”
浓烟逐渐散去，灶台下面的火已熄灭了，上面端正摆着一口烧黑的铁锅，糊掉的食物扒在锅底，费了龚小秋好一番力气才将它们铲下来。
“我完蛋了，今天晚上肯定挨揍。”
卢天鹤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怎么也瞧不出生病的模样。
“龚小秋，你真长水痘了吗？”
“长了好些呢。”
说着，龚小秋掀起明红色的下摆，露出雪白的肚子，指着上面一处圆圆的凸起，凑近了看，像个肉色的小水泡。
“背上，***上，还有头发里面也有。不过不太方便给你们看。”
卢天鹤惊讶地张大嘴巴。
他虽然没长过水痘，可也生过病，恹恹地卧在床上，等着家里人把食物和药水端来给他，每隔一小时需要测量体温，数字太高时，他会害怕地哭起来。
龚小秋显然不认为生病是件可怕的事，她用自来水管里流出的冷水洗干净被黑烟熏脏的头发，抓起发黄的毛巾，用力***水珠。
天知道那里面藏着多少和肚子上一样的肉色水泡！
这个疯婆子。
“你也是来看跳蛛的吗？”
当龚小秋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再次对上自己时，卢天鹤点了点头，顺势躲在贺冬冬背后。
“可惜你们来的不是时候，被刚才那阵烟一熏，那些家伙早不知道躲哪去了。”
察觉到贺冬冬的失望，龚小秋主动提议带他们去稻田里看更好的东西。
这时太阳还未落尽，悬在西边天角，将大半天空映成了暖橘色。
龚小秋踩着那双明显有些挤脚的塑料凉鞋，循着蛙声走上稻田间的泥土路，两个男孩紧跟在她身后。
“嘘！”
走出不远，她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两人不要作声。一只脚踏进稻田里，弓着身子，伸手拨开绿油油的稻穗，猛地出手，从靠近水面的污泥里揪出只巴掌大的青蛙，瞪着眼睛，腮帮一鼓一鼓。
龚小秋把青蛙送到两人跟前，“摸摸看，滑溜溜的。”
“别摸！它会咬人！”卢天鹤高声叫道，跑出四五米才停下脚，两手捂住心口，喘个不停。
“贺冬冬，你别摸！青蛙真会咬人！”
“它会咬我吗？”贺冬冬主动向龚小秋求证。
女孩咯咯咯地笑出声来，两手一掀，轻巧地掰开了青蛙的嘴。
“没有牙齿，怎么会咬人呢？不过它可能会像夹子一样夹住你的手指，如果你一定要把手指放进它嘴里的话。”
贺冬冬没有那样做，只是轻轻抚摸着青蛙的背。
潮湿冰凉，触感***。不怎么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贺冬冬你别信她！青蛙真的会咬人！”不远处，卢天鹤扯着脖子喊，声音里夹带哭腔。
龚小秋把青蛙放回泥地，伸手将聚在水面上的一簇青蛙卵指给贺冬冬看，“再过两天，这些卵就会变成蝌蚪。”
贺冬冬盯着青蛙卵看了一会儿，想起龚小秋跟自己贴脑门时向两侧***的黑眼睛，他还是更想看跳蛛。
“蝌蚪会长出后腿，接着是前腿，脱掉尾巴，最终变成深绿色的青蛙。当然啦，也可能是翠绿色的。它们不一定就是刚刚那只青蛙的卵。”龚小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
“青蛙和跳蛛，谁跳得更远？”
这问题可难住了龚小秋，她的第一直觉是青蛙，可没亲眼见过，不敢乱说。
“等我抓住跳蛛，让它们比试一番，再告诉你答案。”
回程时，三人并排走在泥土路上。
因为龚小秋和贺冬冬都摸过青蛙，卢天鹤主动同他们拉开距离，走在路的边沿，低头生起闷气。
他跟贺冬冬朝夕相处快三年了，龚小秋才来一个月，就取代了他的地位。
贺冬冬，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这句话憋在心里，始终没问出口。
心思飘到别处去，脚底也跟着踩了空，顺着路沿滚进稻田里，身上沾满泥水。
“青蛙咬我了！咬我了！”
“我就说青蛙会咬人！你们还不信！哇啊啊！”
龚小秋和贺冬冬合力把一面惊叫一面大哭的卢天鹤拖出泥潭，看到一只体型胖壮的水蛭正堂堂正正吸在他***在外的小腿上。这“青蛙”真会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