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老式座钟的报时声穿透薄薄的墙壁。
林夏在机械的滴答声中惊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穿着2025年的智能睡衣睡了一夜。
揉着发僵的脖颈坐起身,窗棂间漏进的天光里,漂浮的尘埃让她恍惚回到敦煌研究院的实验室——那些在显微镜下纤毫毕现的壁画碎屑,此刻却化作了八十年代特有的烟火气息。
堂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林夏轻手轻脚推开门,正撞见沈淮舟往搪瓷缸里倒麦乳精。
男人显然没料到她这么早醒,握着铝制汤勺的手顿了顿,军装下摆还沾着昨夜换药时蹭到的紫药水痕迹。
“再睡会儿,”他别开脸,耳尖泛红,“我去部队前把早饭温在锅里。”
林夏盯着他后颈新添的晒伤,想起昨夜笔记本里的字迹,鬼使神差地开口:“我和你一起去厨房。”
沈淮舟转身时带起的风里,混合着淡淡的磺胺药膏味,她这才注意到男人眼下的青黑,显然是伤口疼痛导致整夜未眠。
蜂窝煤炉的火苗舔舐着铝锅,林夏学着记忆里的样子淘米煮粥,却差点把洗衣粉当成碱面倒进锅里。
沈淮舟沉默地接过她手里的搪瓷盆,骨节分明的手指熟练地捏起米粒:“水要没过食指第一个关节。”
他示范时,林夏瞥见他虎口的疤痕在晨光中泛着淡粉色,突然想起2025年修复壁画时,用激光扫描记录文物伤痕的场景。
“你在看什么?”
沈淮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夏慌忙低头搅动粥锅,滚烫的蒸汽模糊了眼镜片——这副从供销社临时买的圆框眼镜,让她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八十年代女工的模样。
“在想......”她斟酌着措辞,“部队的训练是不是很辛苦?”
男人往炉膛里添了块煤,火星噼啪溅起:“习惯了。”
他转身去切腌萝卜的背影,与2025年纪录片里那些戍边战士的剪影重叠。
林夏突然想起研究院收藏的八十年代军属信件,那些被岁月泛黄的信纸里,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牵挂。
粥熬好时,沈淮舟己经把军装熨得笔挺。
林夏看着他将铝制饭盒塞满咸菜,鬼使神差地从枕头下摸出昨天买的水果糖:“带上这个,伤口愈合需要糖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个年代的白糖都是凭票供应,水果糖更是稀罕物。
沈淮舟握着糖纸的手僵在半空,像是被烫到般迅速收进口袋:“你留着吃。”
他转身时,林夏看见他耳后新贴的创可贴,边缘还沾着几根细碎的黑发。
院门吱呀打开的瞬间,穿海魂衫的少年骑着二八大杠呼啸而过,车铃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目送沈淮舟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林夏站在斑驳的青石板路上发怔。
晾衣绳上的的确良衬衫随风飘动,提醒着她这不是全息投影里的历史场景。
隔壁王婶探出头来,蓝布围裙上沾着面粉:“小林啊,今儿互助会教腌咸鸭蛋,一起去?”
互助会设在部队家属院的礼堂,推开门热浪裹挟着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
二十几个军嫂围坐在长条桌前,有的纳鞋底,有的织毛衣,角落里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李谷一的《乡恋》。
林夏刚在竹椅上坐下,就被塞了个布满针脚的蒲团——原主泼辣的名声在外,此刻竟没人敢主动搭话。
“听说你昨天在供销社和淮舟买了两匹布?”
扎着红头绳的年轻军嫂突然开口,绣着并蒂莲的手帕绞在指间,“沈连长眼光真好,那块碎花布最衬肤色。”
林夏这才想起沈淮舟挑布料时耳尖发红的模样,脸颊莫名发烫。
记忆突然闪回2025年的敦煌文创展,那些复刻唐代纹样的丝巾,此刻却比不上这块带着樟脑味的的确良。
腌蛋教程进行到一半,礼堂的门被猛地撞开。
满脸通红的小战士举着铁皮喇叭大喊:“紧急***!
三营训练场出事了!”
林夏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未来世界里参与文物抢险演练的经验让她脱口而出:“我学过急救!”
当她跟着人群跑到训练场时,血腥气混着黄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沈淮舟半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按住战友不断渗血的大腿,军装上绽开大片暗红。
林夏挤过围观的人群,瞥见伤者膝盖处白森森的骨头,胃部一阵翻涌——这场景比她在研究院处理的任何破损文物都更触目惊心。
“压住股动脉!”
她扯下脖子上的纱巾,“谁有酒精?”
周围人呆愣着,沈淮舟却立刻反应过来,撕开急救包倒出碘伏棉球。
林夏的手指在伤者腿上游走,精准地避开重要血管,未来世界的急救知识与此刻的血肉之躯奇妙地融合。
当她用布条打好止血结时,教导员握着她的手连连道谢:“小林同志,你这技术比卫生员还专业!”
沈淮舟站在一旁,军帽攥得发皱。
林夏抬头时,正撞见他眼中从未有过的复杂神色——震惊、疑惑,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满是尘土的训练场上交织成网。
夜幕降临时,林夏在厨房熬煮草药。
下午伤员送来的感谢信还摆在灶台上,钢笔字力透纸背。
沈淮舟回来时,手里提着半斤五花肉——在这个凭肉票供应的年代,这几乎是奢侈品。
“给你补身子。”
他把肉放在案板上,目光扫过她手腕被绷带勒出的红痕,“今天......谢谢。”
林夏往锅里撒着从野外采来的蒲公英,蒸汽模糊了镜片:“伤口怎么样?”
她没看他,却听见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
沈淮舟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硝烟味:“己经结痂了。”
他顿了顿,“你怎么会......”“我祖父是老中医。”
林夏打断他,这个谎撒得自然流畅,仿佛她真的是八十年代的纺织女工。
转身时,她撞上沈淮舟深邃的眼睛,在煤油灯下泛起琥珀色的光。
男人喉结动了动,伸手去够墙上的军用水壶,却不小心碰倒了搪瓷缸。
清脆的碎裂声中,两人同时弯腰去捡。
林夏的发梢扫过沈淮舟的鼻尖,男人猛然首起身,后脑勺重重撞在碗柜上。
看着他涨红的脸和慌乱整理军装的模样,林夏突然想起2025年在敦煌研究院,新入职的实习生第一次操作精密仪器时的手足无措。
收拾完残局,沈淮舟从口袋里摸出块油纸包着的东西:“给你的。”
剥开油纸,是块印着囍字的冰糖,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林夏愣住了,这个把伤痛藏在军规下的男人,竟记得她随口说的“伤口愈合需要糖分”。
窗外传来夜行军的脚步声,林夏把冰糖放进搪瓷缸,热水冲开的瞬间,甜香混着草药的苦涩弥漫开来。
沈淮舟捧着缸子的手有些发抖,热气氤氲中,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等这次演习结束,我带你去看电影。”
林夏握着汤勺的手一顿,记忆突然闪回研究院的放映厅,那些修复后的老电影里,八十年代的情侣们骑着自行车穿过梧桐大道。
此刻,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洗得发白军装的男人,突然意识到,这场穿越带来的不仅是时空错位,更是两颗心在岁月缝隙里的悄然靠近。
月光爬上窗台时,林夏在日记本上写下今天的见闻。
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中,她听见隔壁传来沈淮舟压抑的咳嗽。
合起本子时,她摸到口袋里的水果糖纸——那个未来世界里习以为常的甜蜜,此刻却成了八十年代最珍贵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