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霓虹灯柱上撞成碎汞,兰桂坊的玻璃幕墙流淌着银色溃疡。
我站在蜀绣坊的暗红色雨棚下,看苏青鸾披肩上的金线孔雀被雨水泡得翎毛倒竖。
那些用盘金绣勾勒的尾羽在闪电中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挣脱丝绸的囚笼。
"凌晨三点十七分,监控拍到面具人用左手小指叩击虹膜锁。
"她把U盘按进我掌心,指甲盖上的螺钿彩绘泛着冷光,"知道吗?
青铜器时代匠人会在祭器内壁刻下族徽——就像林野握酒杯时,小指会不自觉地弯成鱼钩状。
"我摩挲着口袋里那支冰锥。
昨夜在"白露"酒吧后巷,林野就是用这柄1932年上海法租界警用破冰器,在混凝土墙上刻出苏青鸾的侧影。
锥尖划过钢筋时迸发的蓝紫色火花,与此刻她耳垂上摇晃的景泰蓝耳坠如出一辙。
玻璃橱窗突然映出双重人影。
唐棠举着印满毕加索式破碎面孔的雨伞从画廊方向飘来,伞骨末端垂落的铜铃正发出与苏青鸾银铃相反的频率。
当两把伞的阴影在积水中交叠时,我听见某种古老机械开始运转的咔嗒声。
"听说苏掌柜的雀金裘被虫子蛀了?
"唐棠的伞尖挑起苏青鸾披肩的流苏,靛蓝色指甲油里嵌着青铜碎屑,"要不要借我的《虚妄之羽》展做个驱虫装置?
用紫外线灯照三天三夜,什么阴魂都会显形呢。
"搬运工推车上的蒙布油画突然渗出孔雀蓝黏液。
苏青鸾的银铃发出蜂鸣警报,我注意到唐棠耳垂上的红宝石正在脉动,像颗被剥了皮的心脏。
当狂风掀起蒙布一角时,画中女子的侧脸分明是失踪七天的白露——但她脖颈处正在生长出爬行类动物的鳞片。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阿杰发来的监控视频里,戴青铜面具的男人正对着蜀绣坊的智能锁做奇怪手势:右手食指画着商代云雷纹,左手小指却摆出林野特有的神经性抽搐。
雨幕在此时骤然加密,我抬头望见证券大厦顶层的落地窗后,林野正举着青铜觥朝暴雨倾泻威士忌。
"今夜十点,锦江剧院废墟。
"苏青鸾突然攥住我的手腕,蜀锦袖口滑落露出青紫色掐痕,"带着冰锥来,你会看见九二年火灾里没烧完的胶片。
"唐棠的笑声刺破雨幕。
她掀开油画蒙布,绷布画框里只剩不断滴落的靛蓝颜料,在积水潭中晕染成青铜器上的饕餮纹。
两个搬运工的面具同时脱落,他们有着与白露贝斯手完全相同的脸,只不过一个人的左眼嵌着齿轮义眼,另一个人的右耳垂挂着苏青鸾同款的银铃铛。
我冲进"镜渊画廊"时,感应门在鼻尖前轰然闭合。
唐棠的脸被防弹玻璃上的雨痕切割成马赛克拼图:"告诉林野,他父亲二十年前用显影液藏起来的东西,在我的暗房里开始二次曝光了。
"白露的化妆台残留着龙舌兰与显影液混合的刺鼻气息。
我捡起那半张用血谱写的乐谱,发现五线谱间隙爬满类似青铜器铭文的微小划痕。
当用冰锥划过谱面时,干涸的血迹突然重新流动,在中央C的位置聚成红星路三段的经纬度坐标。
证券大厦33层的办公室像个颠倒的镜像世界。
林野背对着我站在270度环形落地窗前,威士忌正沿着青铜觥内壁的《璇玑图》回文诗纹路打转。
他举起酒器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觥内酒液突然映出苏青鸾在蜀绣坊焚香的侧影。
"知道双重曝光最迷人的地方吗?
"他转动地球仪,成都的位置嵌着微型青铜面具,"九二年大火里融化的胶片机,零八年地震时裂开的混凝土,还有今夜..."玻璃幕墙外突然划过闪电,我们脚下倒悬的城市瞬间变成显影池,"当三个时空的定影液同时失效..."警报声撕裂雨夜。
唐棠画廊方向腾起幽蓝色火焰,火舌舔舐之处,建筑外墙的玻璃幕墙如相纸显影般浮现人形轮廓。
我们冲进火场时,防弹玻璃在高温中扭曲成哈哈镜,那些被烧灼的画框里,所有人物都变成了我与林野的重影。
防火卷帘门下闪过铆钉皮衣的残影。
我捡起染满孔雀蓝颜料的衣角,指腹摸到内侧用鱼骨绣法缝制的蜀绣坊暗记——正是苏青鸾修复明代龙袍时才会用的宫廷秘技。
衣袋里的老式胶卷盒装着三张底片:第一张是苏青鸾在蜀绣坊点燃龙涎香,香炉里却插着唐棠的玳瑁发簪;第二张是林野与唐棠在银行保险库交接青铜编钟,钟体表面刻着白露背上的凤凰纹身;第三张...是二十岁的父亲举着冰锥刺向镜中的自己,而镜外倒影分明是林野年轻时的面容。
锦江剧院废墟浸泡在雨夜的黑白显影液中。
我握紧冰锥穿过断壁残垣,钢筋***的观众席像具被解剖的恐龙骨架。
苏青鸾的蜀绣披肩在二楼包厢飘动,金线孔雀翎毛正随着她手腕上的银铃频率开合。
"九二年七月二十三日夜场,最后一部电影叫《镜花缘》。
"她掀开腐朽的丝绒幕布,露出背后布满抓痕的混凝土墙,"起火时放映机正在倒放胶片,所以..."冰锥突然被塞进我手里,"用你父亲的方式刺进去。
"锥尖触到墙面的瞬间,整座废墟开始高频震颤。
裂缝中渗出松节油气味的靛蓝色液体,墙面逐渐显影出模糊的影像:二十年前的舞台上,父亲与林野的父亲争夺着青铜冰锥,放映机迸发的火星点燃了幕布。
但诡异的是,火焰中竟走出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他的左手小指正以林野特有的角度弯曲。
苏青鸾的银铃突然炸裂。
唐棠从坍塌的穹顶缺口垂下绳索,她耳垂上的红宝石此刻正发出与火灾影像中相同的诡谲红光:"惊喜吗?
当年显影液里泡着两具尸体,但逃出来的却是三个婴儿。
"我握着的冰锥柄开始发烫,林野的脚步声从废墟深处传来。
当闪电再次劈开夜空时,我们三人的影子在残墙上交叠成完整的青铜面具——那个在蜀绣坊监控里出现的、在火灾影像中走动的、此刻正戴在林野脸上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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