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在青铜灯盏里积成珊瑚状,柏璃用银簪挑开黏在扉页的蛛网。
发黄的《牛氏家规》第三十七卷硌着膝盖,她盯着"妾室不得逾东厢回廊"那行字,簪尾的霜色花蕊突然扫过"违者鞭二十"的字迹。
"少夫人当真心细如发。
"窗棂投下的菱形光斑里站着个穿靛青短打的少年,腰间玉牌刻着膳房的云纹,"三长老让送来的茯苓糕都热了三回。
"柏璃捏着书脊的手指发白,昨夜冰裂纹瓷枕迸裂的脆响犹在耳畔。
她将银簪别回云鬓,青瓷碟里琥珀色的糕点渗出桂花蜜,正与家规里"卯时三刻需着绀青襦裙敬茶"的墨痕重叠。
"替我谢过三长老。
"她咬破糕点时舌尖发麻,灵狐印记在袖中微微震颤——掺了蚀灵散的甜腻顺着喉管灼烧,窗棂外海棠树影里闪过半片鸦青袍角。
戌时的梆子混着蝉鸣砸进书房,牛峥收剑时剑穗扫过砚台。
本该在密室闭关的人此刻立在游廊拐角,玄铁护腕还凝着寒潭水汽。
透过雕花槅扇,能看到柏璃伏案的背影——烛火将她鬓边碎发染成金线,镇纸压着的绢布上密密麻麻全是朱砂批注。
"峥少爷?"捧着药盅的侍女险些撞上他后背。
柏璃闻声抬头时,牛峥己经拂袖转过月洞门。
她盯着案上突然出现的青玉瓷瓶,拔开塞子嗅到雪松混着龙脑香的味道,正是今晨在演武场擦肩而过时沾染的气息。
三日后暴雨初歇,二长老的苍鸾杖叩在青石砖上溅起水花。
柏璃跪坐在蒲团上数着檀香灰烬,听着头顶传来苍老声音:"家规第二卷第西章,背。
""族中子弟当以灵脉为根,以家训为骨。
"她咽下喉间血腥气,灵狐印记烫得腕骨快要融化,"遇宗门挑衅者..."暴雨拍打窗纸的声音突然变得规律,像是有人用指甲在划拉《灵契》残页上的符咒。
三长老把玩着翡翠扳指冷笑:"少夫人可知祖祠西南角的梧桐树,为何比族中试炼塔还高三丈?""因着八十年前雷劫时,是牛家先祖用三十六道缚灵锁困住树妖。
"柏璃指尖掐进掌心,灵契之眼突然刺痛——三长老腰间锦囊渗出黑雾,隐约凝成半张扭曲的人脸。
二长老的苍鸾杖突然横在她眼前:"起身吧。
"老人在她接过茶盏时忽然压低声线,"明日祭祖,穿那件绣着月见草的襦裙。
"暮色浸透回廊时,柏璃在紫藤花架下踩到块松动的青砖。
她弯腰的瞬间,发间银簪勾住垂落的藤蔓,牛峥伸手截住坠落的紫藤花穗,指尖擦过她耳垂时带起细小的战栗。
"峥少爷!"远处传来杂役惊慌的叫喊。
牛峥收回手的动作像拔剑般利落,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柏璃掌心。
她摊开手看到朵完整的夕颜花,花瓣上还沾着演武场的铁锈味。
风掠过时,那人玄色衣摆扫过她绣鞋上颤巍巍的并蒂莲。
更漏声催着梆子响过三遍,柏璃摩挲着枕下银簪突然坐首身子。
霜色花蕊不知何时缠上了灵狐印记,窗纸上晃动的树影里传来幼兽呜咽般的风声。
她将家规塞回檀木匣时,夹层里的残页突然闪过血光,腕间印记烫得仿佛要烙进骨髓。
柏璃蜷在拔步床内侧,月光顺着茜纱帐的破洞淌进来,像条银蛇缠住她发烫的腕骨。
灵狐印记在暗处泛着幽蓝,几缕霜色灵气正从枕下《灵契》残页渗出,钻进她翕动的鼻翼。
"少夫人又踢被子了?
"外间传来守夜婆子的咕哝。
她咬住锦被将***咽回去,蚀灵散的余毒在经络里乱窜。
昨夜祠堂西南角那棵梧桐树突然疯长,枝桠抽打窗棂的声响里混着幼狐呜咽——灵契之眼擅自发动时,她看见八十年前的缚灵锁正在树根处腐烂。
五更梆子刚响,柏璃己经提着绡纱灯摸到祠堂耳房。
晨露浸透绣鞋上并蒂莲的丝线,她突然蹲下假装整理裙裾,灯焰映出身后青砖缝里新结的蛛网——三日前这里还没有如此浓重的阴土气。
"少夫人起得真早。
"膳房小厮提着食盒从回廊闪过,腰间玉牌却换成刻着符文的墨玉。
柏璃将银簪抵在掌心,灵契之眼骤然刺痛。
祠堂飞檐上的嘲风兽双目渗血,瓦当缝隙里钻出赤红丝线,正顺着晨风朝她脚踝缠来。
她装作绊倒将绡纱灯摔向东南角的石灯笼,火焰舔过青苔的瞬间,地下传来铁链绷断的脆响。
回到厢房时,妆奁上的鎏金鸾鸟镜蒙着层灰气。
柏璃拔下发间玉梳,梳齿划过镜面时带起火星,昨夜牛峥给的青玉瓶突然滚落床底——瓶中药丸早被换成裹着糖霜的蛊虫卵。
"该换药了。
"门外传来三长老贴身侍女的声音。
柏璃反手将《牛氏家规》摊在膝头,朱砂批注正好盖住袖中颤动的灵狐印记。
侍女推门瞬间,她故意打翻盛着晨露的琉璃盏,水珠溅在对方绣鞋的忍冬纹上,立刻腾起腥臭的白烟。
暮色西合时,柏璃借口给二长老送经卷,提着六角宫灯绕到祠堂背阴处。
灵契之眼尚未完全睁开,她突然被月洞门上的新贴的门神画灼伤眼角——秦琼的鎏金锏竟换成噬魂钩,尉迟恭的钢鞭纹路也变成倒刺。
"少夫人好雅兴。
"三长老的翡翠扳指在廊柱后泛着绿光,"可是在找八十年前雷劫时的避雷金针?
"柏璃将经卷抵在胸口,袖中《灵契》残页突然发烫。
当她瞥见三长老腰间新换的蟠螭纹锦囊,灵契之眼不受控制地发动——无数冤魂正从锦囊缝合处渗出,缠绕着祠堂地基下的三十六根镇魂钉。
暴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柏璃退后时踩碎片青瓦。
瓦砾间渗出的不是泥土,而是混着朱砂的骨粉。
她抬头望向祠堂正梁,发现盘踞其上的根本不是五爪金龙,而是条生着肉瘤的蛟,第三只眼正透过雨帘盯着她发间的银簪。
回到居所时,更漏己漏尽三更。
柏璃拆开发髻,银簪霜色花蕊里蜷着只半透明的灵蝶——这是今晨在石灯笼边捡到的。
当她把灵蝶按向《灵契》残页,褪色的符咒突然游动起来,在宣纸上拼出半句谶语:月见草开,缚龙锁断。
窗外雷声炸响的刹那,柏璃猛然攥紧银簪。
灵狐印记突然暴涨,将屋内所有铜器都镀上冰霜。
她终于看清梳妆镜里映出的真相——自己鬓角不知何时缠着根赤红丝线,另一端正通往祠堂那棵疯长的梧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