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之中寂静一片，雨声敲打着屋檐，像针落在棉上，不响，却带着湿冷的寒意。
沈执之收回打量的目光，唇角微敛：“苏记者，是北地派来调查此案？”
苏云锦轻轻点头：“是。
我将协助《江城晚报》报道‘骨绣连环案’的调查进展。
若督军府方面方便提供案情资料，将大为有助。”
她语调平和，却不卑不亢，端得一派冷静自持的记者风范。
沈执之盯着她看了数秒，眼神中有微不可察的暗波——这女子的嗓音极淡，却莫名令他心头发紧。
他垂下眼帘，冷声道：“尸体暂未公示，验尸报告与案情线索需审查后交由你们。
‘骨绣案’，不是普通命案。”
苏云锦低眉垂目：“自然。”
她眼底藏锋，内心却冷笑一声。
他还记得“骨绣”两个字，可曾想过，这门技艺的原主，如今就站在他面前？
从督军府出来后，杜时庚沉默良久才开口：“你胆子不小。”
苏云锦微微一笑：“不过是正常提问。”
“你知不知道，有几个记者因为追这案子，‘失踪’了？”
苏云锦望向车窗外的街道，一辆漆黑洋车呼啸而过，雨幕间看不清车中人影。
她轻声道：“所以我要小心地写。”
回到报社后，杜时庚将她领入资料室，扔给她一个牛皮档案袋。
“上个月，江城南码头出现第一具女尸，胸口被绣了字，‘君生我未生’。
第二周，戏班女伶溺毙于江河，胸绣‘我生君己老’。
第三具，是昨夜出现在绣骨坊旧址附近——‘浮生如梦’。”
苏云锦定定望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尸体衣衫半敞，胸口绣线颜色略淡，却清晰勾勒出西字浮生如梦，每一针线法、走向，都与她当年所创“骨绣”如出一辙。
她喉咙一阵发紧。
有人在用她的技艺，杀人。
她迅速冷静下来：“尸体有共同特征？”
杜时庚翻开报告：“都为年轻女子，颈后有一道细微针伤，似有麻醉。
最诡异的是，三人皆为孤女，无亲属。”
苏云锦目光一凝：“凶手在挑人。”
“你也看得出来？”
杜时庚讶然地瞥了她一眼。
苏云锦收起资料，语调沉静：“我对针线……比较敏感。”
夜深，她独自回到“绣骨坊”旧址。
昔日繁华之地早己成废墟，围墙半塌，砖石上布满青苔。
她点亮随身火折，在破败的墙根下找到一块残损的石碑——碑上隐隐刻着“顾”字。
她蹲下身，缓缓抚摸那块碑石。
指尖划过的地方，残留着风雨侵蚀的痕迹，也仿佛划过她心底的一道旧伤。
五年前，一场大火烧尽一切。
父兄命丧，母亲疯癫，她被诬陷谋杀沈执之、纵火灭门，在牢中度过三百余日。
当时是他——沈执之，亲手签字，将她送入刑狱。
旧情如刃，刃刃穿心。
风起时，她眼底无波，缓缓掏出绣针盒。
盒内仅存三根银针，是顾母当年赠予她出嫁之用，如今成了她为死者复仇的信物。
“你们借我的名字行凶，那我便亲手，揭你们的皮。”
次日，报社接到邀请函，沈家私下设宴款待地方名流与媒体。
杜时庚嫌麻烦，推给了苏云锦。
夜色中，苏云锦独自一人，踏入沈宅。
沈宅与往昔无异，仍是三进院落、高墙朱门，仆人穿行其中，灯火通明。
当她踏入正厅那刻，沈执之正与几位军官交谈，抬头便见她。
他微微一怔，随即走下台阶，目光若有思索：“苏记者，未曾想到你会来。”
苏云锦稳稳站定：“报社派我代表。
既然有酒，自然该来尝一口。”
沈执之笑了笑，眼神意味不明：“我总觉得……你和她很像。”
“谁？”
她不动声色。
“顾绣。”
他目光沉沉，“五年前……你知道她吗？”
苏云锦盯着他：“知道一些。
当年她被指控谋杀，死于狱中火灾，尸骨无存。”
“是啊，尸骨无存。”
沈执之低语，像是对她，又像是对自己说，“可我始终觉得，她没有死。”
苏云锦淡笑：“若她未死，也不会回来。”
沈执之眼神微闪，沉默片刻，道：“若她真还活着，我有太多话想问她。”
苏云锦喉头微动，强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
她缓缓开口：“可有些人，哪怕活着，也未必愿再见你。”
深夜，苏云锦回到宿舍，坐在昏黄灯下，打开一张最新的匿名信：“顾小姐，下一个骨绣之人，将在‘梧桐弄’。
你若再迟一步，便又将害死一个无辜。”
她的手一紧，指尖几乎陷入纸张。
信纸末尾，落款只写了一个字：“S”。
她将信放入火炉，看着那字一点点化灰，眼底寒光渐起。
有人知道她是谁。
也许是敌人，也许是……那个她早己不愿提起的“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