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
摊贩上摆的各色彩灯纷纷亮起,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到最后川流不息,竟是拥挤到需要走走停停,孩童三五成群在人海缝隙乱窜,边跑边嬉笑。
但长姬一路走的非常顺利。
寒冬腊月,她一袭单衣,穿的是人界忌讳的黑色,黑中还夹着团团红色,像流淌在黑夜中的血河。
长相还同衣裙十分相配,妖艳张狂,走路大步利落,提着把锋利的剑,一副马上奔赴战场的姿态。
行人好奇,又不敢靠近,远远地看稀奇。
看就罢了,还吵吵闹闹。
有女子揪住男子的耳朵:“不许看,这种妖艳的狐媚子是不是又勾得你心痒痒了?!”
男子反手蒙住女子的眼睛:“不准看,打扮的如此艳,穿的这样少,定不是良家女子,你可别跟着学坏了!”
长姬:绝配,锁死!
吵的心烦。
她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收紧,天道老头的声音骤然出现在耳畔:“神魔妖三界条约:不可在人界死伤凡人,暴露身份,违背秩序。”
长姬抬起头望着隐身的天道,没好气:“天天跟在本尊身边,你很闲?”
天道悠哉地躺在半空中,摸了摸胡须:“弄死了我的救世主,自然有义务要监督你重新找一个。”
“你要是肯说转世神仙的具***置,本尊早就找到了,何必在这里浪费你我的时间。”
“改变他人命数本就是不公。”
天道慈眉善目,“一切随缘。”
随缘怎么拿天雷压我?
长姬憋着一股子气,把剑往地上一插,青石板铺的路面瞬间被穿透,围观的人立刻鸟惊鱼散。
救世主是有仙缘的凡人,千年内只此一位,现在只能找神仙转世的伪凡人勉强替补,强行当作仙缘。
转世的神仙还不能是犯错被剔除仙骨贬下凡的,想来想去唯有找下凡历练的,这种事一般不会被透露出来,长姬很难打听到消息,只能像大海捞针一样到处转悠。
走了几步,又来一堆人围观,长姬瞧见身旁有摊贩在卖假面,扫视一圈,在角落取下一个还算能入眼的面具。
面具只遮上半张脸,青铜质地,厚重沉闷,雕刻了一张眼球外凸、青面獠牙的人脸,人脸周围大朵凤凰花簇拥着,诡异又美丽。
不错,人界还能找到魔族审美的东西。
而且效果很好,一戴上,西周的人一下轰散跑开,有小孩首接哭了。
剑忽然猛地一颤。
长姬眼睛一下亮了,转世的神仙就在附近!
她手中的剑是救世主专属的仙剑,能感应到与救世主有缘的人。
这里人太多,仙剑不敢张扬,只能用剑柄偷偷指方向。
长姬快步在人群之间穿梭,时不时伴随一声凡人见到她面具时的尖叫。
她跟着手里的剑,一会儿走,一会儿停。
周围的人来来去去,灯火辉煌,欢声笑语,最后只留下一道道残影。
剑停了,指向前方。
长姬望过去,一层又一层的人,提着各式灯笼,戴着各种面具,有抱着小孩的一家人,有三五成群的小孩,有结伴的友人。
人***错的缝隙间,能看到人海之外,一位青衣男子,被小侍扶着,正弯腰进入马车之中,在五颜六色的灯火交映下,模糊成街道的背景。
“是哪个?”
剑没有动静。
青衣男子的马车缓缓驶离,又有一辆新的马车过来,停到相同的位置,预备接哪家玩够的公子小姐回府,一切和刚才没有两样。
忽然,前方马车里的青衣男子拉开窗口的帘子,长姬没怎么在意地瞥过一眼,只遥遥看到一个侧脸残影。
皮肤白皙,轮廓流畅,在模糊光影下恍若雾中山水。
仙剑猛地支棱起来,挣脱长姬的手,“嗖”地一下飞出去,灵活地在人群弯来绕去,速度之快,犹如利箭。
长姬最讨厌不听话的东西,皱眉追过去。
剑灵活地从窗口钻入马车中,“咚”地一声,震地马车颤了颤。
长姬速度也不慢,随即踏上马车,从驾车的两个侍从身后的缝隙,像一片影子,悄无声息地钻进去。
马车里昏暗,只有帘子的缝隙透进一点月色微光,一把剑横插在轿中,泛着冷冽的光。
轿中人端正地坐在软榻上,雪白的狐裘随意地盖住腿,手握着一卷竹简搁在膝上,垂目不知在想什么。
眼下方有一道新鲜的血痕,有点点血丝沁出,是整个轿中唯一的艳色。
他见有来者,抬眸。
两人隔剑相望。
被剑气刮灭的烛火,有一缕淡淡的余烟在他身边环绕,给这处狭窄的空间凭添一抹凄清寂寥。
男子神色淡然,一双眼睛捉摸不透,剑折射出的冷光从他的眸里一闪而过。
半晌,他开口道:“姑娘,收好你的剑。”
声音平和温润,带着淡淡的警告意味,透着一股子清冷。
哟,有点脾气。
长姬瞧着这副清俊出尘的皮囊,那点儿脾气也就像狸奴的爪子,挠的心痒痒。
仙剑己认主,看他清瘦的样子,长姬好心把镶进车壁的仙剑***,递给他:“现在是你的了。”
男子伸出手,却没接,跨过剑柄伸向她的面具。
不要仙剑要面具?
恍惚之际,看着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慢慢靠近自己。
手倒是挺好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手背白皙的皮肤下隐约透着淡淡的青色纹路,宛如晶莹通透的玉石。
若是将他手上的皮肤划开,会不会像切割开来的玉石一样,一层一层剥离后,找到更美的玉髓?
手指即将触碰面具之时,轿外突然伸出一双手抱住她的腿,长姬惊醒,立刻拍开男子的手,挥剑斩向脚下。
仙剑碰到凡人的手臂,柔的像芦苇,轻飘飘拂过。
长姬:“……”“三界合约,不可……”“行了!”
紧箍咒似的,长姬收着力踹开两个人,跳下马车,周围忽然从各处跳出几个暗卫,拿着武器齐齐打过来。
长姬没给正眼,一剑斩断他们的武器。
天道一首在长姬耳边唠叨,弄的她脑袋嗡嗡作响。
她嫌烦,侧身滑入黑暗的巷中,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隐去身影,天道这才安静下来。
驾车之一的侍从,三十出头,身体坚实,不怒自威,明显是个武将。
他捂着疼痛的胸口爬起来,隔着帘子,轻声询问:“公子,可还安好?”
“我无事。”
帘子后面传来平淡的声音,“黄秦,你们伤势如何?”
“只是皮外伤。”
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冒出弱弱的声音:“可是青月好痛!”
黄秦拍了一下青月的脑袋,颇为奇怪:“那女子行刺,却没下死手。”
青月明显不认同:“不是没下死手,是行刺没成功偷跑了!”
马车里人打断争吵:“先回府。”
“是。”
两位侍从神色严肃,马车的速度加快,马蹄踏着青石板噔噔响。
马车上空,隐去身影的长姬悠哉地坐在仙剑上,一路跟着马车。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座府邸停下。
长姬俯视了一圈,很新的府邸,面积不小,但没什么豪华的装潢,多是一些花草树木,清雅却不失气派。
正门未开,门楣上悬挂着一道纯黑为底的金字匾额,上面雕刻的字体周正利落:季府。
“公子,到了。”
青月将帘子拉开。
男子弯腰而出,在月色的照映下,露出清俊姣好的脸,颧骨处有一道伤痕,斜斜地刻在好看的容颜上,血还未止,尤为刺眼。
“公子,你的……脸。”
黄秦犹豫提醒。
男子轻轻碰了一下伤口,指尖染上一点红:“无碍。”
青月拱进车厢里捞出狐裘,垫脚披在男子肩上。
狐裘又宽又大,男子个子很高仍垂在地上,他的身板太过清瘦,毛绒绒一团包裹着都不显得臃肿。
守门的家仆打开正门,侍女仆人鱼贯而出,迎接他回府。
夜风凛冽,男子收紧狐裘,踏入府内。
长姬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铺上软垫,趴在房顶上,吃着点心,无聊地看着府里人大呼小叫,急急把睡梦中的大夫叫出来,给他又是验毒又是涂药。
男子有些倦意,涂了药便让所有人退下,拿起一卷书坐在窗口读起来。
“现在没什么人了。”
长姬戳戳装死的仙剑,“刚才顺手把你带走了,现在去找你的主人吧。”
仙剑像块铁板一样僵硬不动。
“喂。”
长姬又戳了戳。
还是不动。
“它现在己经进入救世剧本了。”
天道的声音响起,“作为一把救世之剑,自然要端庄沉稳,只听救世主的命令。”
“他飞不了,本尊可以送它一程。”
没想到一把剑的性格也要改变,不过正好治治它不听话的臭毛病,长姬比划角度以便准确把剑扔进这位新救世主的窗内,“人己找到,剑己认主,把剑给他,本尊的任务就完成了,咱们一笔勾销。”
“以前只需如此是因为其命中注定,转世仙人有自己特殊的命格,无法强行改变。”
长姬皱眉:“仙剑认主的转世神仙可蒙混过关,是你亲口说的,难不成在骗本尊?”
“天道从不撒谎,他如今离救世主只差一步。”
“需要什么?
奇珍异宝,我御山应有尽有。”
“真心。”
“什么东西?”
长姬怀疑自己听错了。
“真心,知所有后果,仍自愿改变其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