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混合着福尔马林的气味在走廊游荡，我抱着人体骨骼模型拐进解剖学实验室时，雨丝正沿着气窗铁栏渗进来。
玻璃罐里的胚胎标本在阴天泛着珍珠母的光泽，某个浸泡在淡黄色溶液中的心脏标本突然让我想起图书馆那枚被压扁的银杏叶。
"第三组准备蝶骨标本。
"教授的声音惊飞了我的思绪。
不锈钢托盘里的蝶骨还沾着生理盐水，镊子尖却在触及蝶骨大翼时微微颤抖——那些细密的骨孔突然幻化成图书馆吊灯的光斑，在视网膜上投射出旋转楼梯的残影。
试管架突然被撞倒的声响撕裂了满室寂静。
我转身要去拾滚落的玻璃器皿，却看见白大褂衣角掠过标本柜的转角。
那人怀里的《格氏解剖学》露出烫金书脊，书页间探出的焦糖色银杏叶像一尾搁浅的鱼。
"小心甲醛挥发。
"清泉般的声音漫过耳际时，我正蹲在地上捡拾玻片。
他屈膝时带起的风掀起实验袍下摆，露出半截苍白的脚踝。
消毒灯在他睫毛上镀了层冷霜，可当他伸手扶正我碰歪的心脏标本，指尖的温度却灼得我手背发烫。
林阳。
我在他胸牌上捕捉到这个名字，字迹晕开的角度像极了银杏叶边缘的褶皱。
他起身时实验服口袋里掉出半管固体胶，落在我们之间的瓷砖上，折射出蜂蜜般的琥珀光。
整间实验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离心机的嗡鸣。
我盯着他后颈翕动的发梢，那里有细小的绒毛被排风扇吹得轻轻摇晃，像极了蝶骨表面覆盖的骨膜组织。
首到他把《格氏解剖学》塞回书架最高层，我才发现他白大褂里穿的还是那件被风吹得鼓胀的白衬衫。
雨声骤然密集起来，实验室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人。
林阳踮脚取标本瓶时，衬衫下摆牵拉出柔韧的腰线弧度。
他转身递给我浸泡着听小骨的玻璃罐，袖口滑落露出的腕骨让我想起解剖图鉴上标注的茎突形状。
"要加冰醋酸。
"他说话时喉结在灯光下投出蝴蝶状的阴影，"就像处理昆虫标本那样。
"我这才注意到实验台角落的标本盒。
二十只蓝闪蝶在棉花垫上展开金属光泽的翅膀，最上方那只的右翅残缺处，贴着用银杏叶裁剪的补丁。
镊子尖挑起乙酸乙酯棉球时，我闻到他手套上残留的柚香气息——和图书馆那枚书签沾染的气味一模一样。
暴雨在黄昏时分演变成雷暴。
林阳关窗时被闪电映成透明的剪影，我看见他后颈的汗毛在潮湿空气里舒展，像蝴蝶口器上细密的鳞粉。
当他把备用的雨伞塞进我怀里，袖口蹭过手背的触感让我想起解剖图册里描述的迷走神经走向。
"你的银杏书签..."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却被他调试显微镜的动作打断。
他侧脸被目镜的冷光照得近乎透明，睫毛在虹膜上投下栅栏状的阴影。
我收回伸出的手，将那枚银杏书签往衣袋里塞了塞。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突然的断电让标本柜发出幽蓝的应急冷光。
我扶着操作台后退时撞翻了蝴蝶标本盒，蓝闪蝶与银杏叶在黑暗中纷飞如雪。
林阳伸手接住坠落的标本，手背擦过我耳尖的刹那，福尔马林气味里突然炸开清冽的柚子香。
雷声碾过屋顶时，我的后背贴上了冰凉的标本柜。
林阳的气息近在咫尺，实验袍摩擦发出悉索声响，像是蝴蝶在蛹中挣动。
当他的手越过我头顶去取备用电源时，垂落的衬衫衣摆里漫出的柚子香，竟与解剖笔记上的松节油气息完美融合。
"小心。
"他低语时呼出的气流惊醒了休眠状态的应急灯。
我看着他蹲下身整理散落的蝴蝶标本，后颈凸起的颈椎仿佛要刺破苍白的皮肤。
那枚残缺的蓝闪蝶停在他掌纹分岔处，银杏补丁在冷光里泛着蜜渍般的暖调。
雨声渐歇时，我在更衣室镜子里看见自己发红的耳廓。
储物柜深处，那枚偷藏的银杏叶标本正挨着林阳遗忘的固体胶管。
当指尖触到他留在胶管口的指纹，解剖图上的蝶骨突然在太阳穴深处振翅，掀起带着柚子香气的颅内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