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的暮色浸在浓重的铁锈味里，陆铮勒马立在官道旁，望着远处连绵的晋王府飞檐。
十八匹快马在身后喷着白气，赵阔正在用牛皮水囊给坐骑喂掺了盐的井水。
"大人，前面就是十里铺。
"总旗指着岔路口褪色的界碑，"按驿程该换马了。
"陆铮摸了摸马颈渗血的鞭痕。
三天疾驰一千二百里，沿途换了七次驿马，纪纲给的期限像柄刀悬在颈后。
界碑后隐约传来胡琴声，掺着羊肉汤的膻香——是家挂着"塞北春"旗幡的客栈。
马队刚进前院，陆铮忽然按住刀柄。
马槽旁拴着三匹青骢马，马鞍上烙着寒山派的雪松纹。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二楼某扇雕花窗的缝隙间闪过半张惨白的人脸。
"老规矩。
"他朝赵阔比了个手势。
十二名缇骑散入客栈各个角落，雁翎刀全都换成了便于近战的短柄朴刀。
堂内坐着六个戴斗笠的客商，为首的汉子正用匕首削着羊腿。
刀刃划过骨头的沙沙声里，陆铮听见西北角的屏风后有两道绵长的呼吸声。
跑堂端着木盘过来时，他瞥见那人虎口的老茧——是常年拉弓留下的痕迹。
"客官要打尖还是住店？
"掌柜的算盘珠子劈啪作响，眼角却瞟向二楼天字房。
陆铮将腰牌按在柜上，黄铜镶边的"锦衣卫百户"字样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掌柜的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抄起算盘砸向油灯。
堂内瞬间陷入黑暗，六把匕首破空声从不同方位袭来。
绣春刀出鞘的瞬间，陆铮旋身斩断两柄飞刀。
赵阔的朴刀架住屏风后刺来的长剑，火星迸溅中照见对方眉间的赤蝎刺青。
二楼传来木板碎裂声，三道黑影破窗而出，青骢马嘶鸣着冲出院门。
"追！
"陆铮踹翻扑来的刺客，袖中飞爪扣住屋檐纵身跃起。
夜色中那三人策马狂奔，当中一人背负的长条布包在月下泛着幽蓝——正是寒山派特有的寒铁兵器。
疾风掠过耳畔，陆铮忽然嗅到一丝甜腥。
前方马匹突然人立而起，马眼涌出黑血。
背包裹的青衫客凌空翻身，九节鞭如毒蛇吐信首取面门。
陆铮挥刀格挡的刹那，瞥见对方腰间玉佩的蟠龙纹——竟与自己那块一模一样。
"陆家小儿！
"那人嘶声厉喝，鞭梢突然炸开七枚棱刺。
陆铮蹬着树干腾空，绣春刀在鞭影中劈出半月弧光。
金铁交鸣声中，玉佩突然发出蜂鸣般的震颤，对方攻势骤然迟滞半息。
就这电光石火的破绽，刀锋己切入鞭圈。
青衫客急退三步，左肩飞起一蓬血花。
身后忽然传来弓弦震动声，三支鸣镝箭呈品字形封住退路。
陆铮心头一凛——这是军中专用的破甲箭。
青衫客挥鞭扫落两箭，第三支却穿透右膝。
他踉跄跪地，突然扯开胸前皮甲。
月光照见心口蠕动的血蝎，比诏狱尸体上的还要大上一圈。
"冥河不渡无名鬼！
"嘶吼声中，血蝎砰然爆裂。
陆铮横刀护面疾退，腥臭的血雾里只剩件空荡荡的青衫。
九节鞭断成数截，每截内部都刻着工部军械司的编号。
赵阔带着缇骑追到时，陆铮正用刀尖挑起那件血衣。
后襟处用金线绣着半幅舆图，隐约能辨出太行山某处峡谷的走向。
"是晋王府的私矿。
"赵阔倒吸冷气，"去年兵部奏报说那里塌方封矿了。
"陆铮将血衣塞进牛皮袋，忽然摸到暗层里的硬物。
掏出来是半枚虎符，阴刻铭文写着"晋王亲卫营乙字叁佰陆拾柒号"。
断裂处的纹路，竟与青铜令牌上的"冥河渡厄"西字严丝合缝。
子时的梆子声从城内传来，晋王府方向的夜空忽然腾起橘红火光。
陆铮翻身上马时，玉佩毫无征兆地发烫，就像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父亲把他塞进地窖时贴身戴上的温度。
"改道去私矿。
"他扯动缰绳，"让太原千户所的人去王府救火。
"暗红色的矿洞像巨兽张开的嘴，岩壁上还挂着去年塌方时留下的铁锹。
陆铮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靴底不时踩碎某种昆虫的甲壳。
转过第三个弯道时，火光突然映出整面岩壁的刻痕。
是霜天十六式的起手式。
刀痕深浅完全一致，唯有寒山派掌门才能将寒气凝练至此。
但最新那道刀痕边缘还沾着石粉，分明是七日内所刻。
"大人小心！
"赵阔的惊呼与破空声同时响起。
十二柄淬毒飞刀从不同角度射来，洞顶忽然坠下大网。
陆铮旋身劈开毒刀，绣春刀斩向铁网的刹那，玉佩再次发出蜂鸣。
刀锋突然转向，在岩壁上划出霜天十六式第七式"雪拥蓝关"。
铁网擦着后背掠过，毒钩撕开飞鱼服下摆。
岩壁轰然洞开，露出后面幽深的甬道。
血腥味扑面而来。
三十具尸体整齐排列在甬道两侧，皆着晋王府工匠服饰。
每人天灵盖都被利器刺穿，伤口呈梅花状——正是寒山派执法长老清理门户时用的手法。
最深处铁门洞开，十架崭新的神机炮泛着冷光。
炮身上的铭文不是工部制式，而是"冥河渡厄·丙辰年造"。
墙角木箱堆满刻着魔教图腾的箭簇，旁边散落着寒山派弟子的玉牌。
陆铮蹲身查看时，玉佩突然坠出衣襟。
玉面触到某具尸体怀中的铜镜，竟映出密密麻麻的铭文。
那是用苗疆密文写的军械交易记录，落款处的血指印，属于五年前病故的兵部尚书。
"轰！
"爆炸声从矿洞外传来，整个山体都在震颤。
赵阔拽着他往外冲时，陆铮回头望见神机炮群在烟尘中崩塌。
最后一瞥间，某架炮管内侧的蟠龙纹，与他玉佩上的纹路完全重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