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龙羽凤裳天启十六年大燕王朝,正值隆盛之世。
那巍峨壮丽的皇宫,红墙绿瓦,在朝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凤仪宫中,大燕皇后江清婉正慵懒地靠在软榻上。
她生得极美,眉如远黛,眼若秋水,只是久病缠身,脸色略显苍白,却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柔弱之态。
大燕皇帝顾承晟处理完早朝诸事,匆匆赶来凤仪宫。
一进门,便看到江清婉正手持书卷,似在凝思。
他快步上前,关切地问道:“皇后,今日可觉得好些?”
江清婉抬眸,见是皇上,微微一笑,轻声道:“多谢陛下挂念,臣妾今日感觉尚可。”
顾承晟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叹道:“皇后,你与朕成婚多年,情深意笃,只是……你身体欠佳,至今我们膝下只有云裳一个孩子。
可朕曾答应过你,要将我们的孩子立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
如今这局面,倒是让朕犯了难。”
江清婉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说道:“陛下,臣妾也为此事忧心。
只是臣妾这身子,实在难以再孕育子嗣。”
顾承晟沉默片刻,“朕倒是有个主意。”
江清婉忙问:“陛下有何主意,说来听听。”
顾承晟缓缓说道:“我们对外宣称皇后生下一对龙凤胎。
皇子名为顾之羽,立为太子;公主名为顾云裳,封为长公主。
云裳这孩子,便让她从小以‘太子顾之羽’的身份长大,至于公主,就对外宣称体弱多病,只能养在宫外。”
江清婉沉思片刻,觉得这也是无奈之举,只得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只是苦了云裳这孩子,要她背负如此重任。
但……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顾承晟神色认真:“正是因为担心事情败露,朕才想到龙凤胎一计,这样即使云裳的女儿身有暴露的危险,也可以在即将暴露前声称太子薨逝,让云裳以公主的身份继续好好活着。”
永和元年岁至仲秋,金风送爽,本应是宫中最为闲适的午后时光,却被层层阴霾笼罩。
日头高悬,却未给这巍峨的宫殿添上几分暖意,琉璃瓦上的金光,竟也透着丝丝冷意。
此时并非上朝时间,顾云裳却一袭明黄龙袍,端坐在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之上,凤目微阖,玉容含愁,周身的明黄绸缎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反倒衬出她形单影只。
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龙椅的扶手,那繁复的雕纹似是刻进了她的心尖,思绪也随之飘远。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身穿玄色蟒袍的男子,蟒袍上金线绣就的蟒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与他眉眼间凌厉的锋芒相互映衬,浑身散发着让人胆寒的杀伐之气,仿若一把出鞘的利刃,寒光西溢。
“沈知晏。”
顾云裳朱唇轻启,声音打破了殿内长久的寂静,带着几分疲惫,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怅惘。
“臣在。”
被唤作沈知晏的男子语气平淡地回答,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顾云裳缓缓睁开双眸,目光望向殿外那片澄澈却又遥不可及的蓝天,幽幽说道:“朕终于坐上这个位置了,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帝,可朕……为什么感觉不到半分欣喜呢。”
沈知晏沉默了片刻,最终只道:“陛下,你累了。”
“是啊……朕累了,沈凤君陪朕回去歇息吧。”
顾云裳吩咐道。
沈知晏微微躬身,伸出手臂,作搀扶之势,待顾云裳走近,二人并肩朝着内殿走去。
他们的身影,在摇曳的烛火下被拉得很长很长,恰似这宫中无数个被权力与命运纠缠的日日夜夜。
(楔子完)(以下正文)天启三十年,春意微动,柳色初青。
京中贵胄齐聚的谢府内,一场小型诗酒雅集悄然展开,主人乃兵部尚书之子谢行止,文武双全,在权贵子弟中颇有人缘。
顾之羽应邀而来,她素来不喜喧闹,但谢行止与她幼时便有交情,今日本也只是来走个场。
酒至半巡,谢行止领着一位年轻男子走至她席前,轻笑着道:“太子殿下,这位是沈知晏,丞相府嫡长子,前些日子才从边军归来。”
顾之羽抬眸,看向来人。
只一眼,便知此人不凡。
沈知晏身形颀长,穿一袭墨青首裾,面容深峻如刀削,眉目冷峻,气质却不显轻狂,反倒多了几分沉静矜贵的克制。
他不卑不亢地拱手,目光清冷,毫不闪躲。
“太子殿下。”
顾之羽颔首:“沈公子。”
谢行止笑着退开,给他们留下清谈的空间。
沈知晏并未急着坐下,只立于席前,忽而开口:“臣在西北军中,曾听军士言及太子殿下年少策马,军演旗首,心中很是敬佩。”
顾之羽挑眉,语调平静:“是吗?
听说你在边关拒降三日,生生拖到援军抵达,本宫也很佩服。”
这是一次试探——两个年少成名的少年之间的试探。
沈知晏微微一笑,眼中掠过一抹略带冷意的锋利:“殿下可知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扬州一案?”
顾之羽放下酒杯,缓声道:“沈公子说笑了,本宫既为太子,日日跟在父皇身边听政,怎会不知如此重要的事情。”
“嗯。”
沈知晏终于坐下,执盏慢酌,眼神平静如湖,“是臣多此一问了。”
顾之羽低低一笑,“怎么,沈公子突然提起此事,是有什么高见吗?”
“高见称不上,只是些拙见罢了。”
沈知晏谦虚道。
“沈公子但说无妨。”
顾之羽回。
沈知晏:“听闻那扬州不过前几日刚新上任了知州,京中就收到消息,说扬州粮仓突发大火,如今账目有异。”
顾之羽并未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沈知晏,似笑非笑,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不知依太子殿下所见,此事究竟是前任遗祸……还是现任栽赃呢?”
沈知晏悠悠地将后半句说完,探究地看向顾之羽。
“沈公子以为呢?”
顾之羽又将问题抛了回去。
沈知晏低低地笑了一声,“太子殿下还真是如传闻中那般,处事谨慎。”
“沈公子也如传言那般,行事难以捉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虽是初见,却并未拘谨。
这是一场久在庙堂的少年之间的初次交锋,双方都在试着量出对方的虚实。
春日宴后,顾之羽与沈知晏几度在朝堂上针锋相对。
宫中不乏议论,有人言两人政见相左,也有人说太子器重丞相府沈公子,实乃惺惺相惜。
许久后的一天,天光微亮,太极殿上雾气未散,群臣肃立,唯东阶一人尚未至。
太监低声通传:“太子殿下到——”顾之羽身着朝服,踏入殿门,神色如常。
沈知晏立于西阶,目光如刃,一寸不让地盯住他。
人己到齐,朝会正式开始。
户部尚书赵应棠出班奏道:“启禀陛下,扬州来报,扬州粮仓于月前突遭火灾,仓中账册焚毁,现今账目亏空巨大。
臣恳请陛下派遣钦差,前往调查一番。”
皇帝面色肃然,手指轻叩御案:“扬州为江南重地,若粮仓失实,恐连累漕运与军需。
此事不可轻忽,钦差人选需慎重。”
殿中寂静。
查粮之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事涉漕运、军府,甚至有传闻牵连世家豪绅,稍有差池,便是泥潭。
丞相沈怀舟沉声出列:“陛下,微臣愿举长子沈知晏一用。
犬子素识法度,行事谨慎,虽年少,却不失公心,愿为陛下分忧。”
沈知晏,丞相之子,年方十六,久随父亲身边历事操政,性情沉稳,才识不凡,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监察御史。
皇帝未作声,反看向朝班右列的玄衣青年,太子顾之羽。
“羽儿,平日多阅奏牍、理政事,正可趁此机会实地体察。
扬州之事,你亦随行。”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太子乃储君之尊,从未离京查案,此举非同寻常。
顾之羽却并未推辞,拱手应声:“儿臣领旨。”
“羽儿,你对此事可有什么想法?”
顾承晟问。
顾之羽道:“儿臣以为,当今天下并不太平,北有北疆暗中干涉我国朝政,西有西楚时常来犯,南有南荒虎视眈眈,可谓西面楚歌。
值此外敌侵扰之际,总会有些人想要挑起内乱,好从中获利。”
此时沈知晏上前一步,“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此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顾之羽道:“如今内忧外患,上下百官都忙得焦头烂额,别说是火灾,哪怕是死了几个人……怕是都很难被人察觉,但扬州知州却特意上报……”说到这里,顾之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皇帝对顾之羽的回答很是满意,缓缓道:“扬州仓火未明,涉事人等众多,此去须公正明断、慎之又慎。
太子顾之羽、监察御史沈知晏即刻启程,务必尽快查***相,莫负所托。”
“臣谨遵圣命。”
“儿臣遵旨。”
一场风暴,在这太极殿上悄然酝酿。
朝散后,顾之羽出殿,天光洒在她清峻的面容上。
沈知晏走至她面前,冷淡道:“往后数月,烦请殿下多指教了。”
顾之羽语气平和却带锋:“父皇之命,本宫自当尽力。
只是查案一事,并非虚名可得,愿沈公子真心赴之,莫成旁扰。”
沈知晏闻言一笑:“殿下若能查清,臣为何要扰?”
两人对视,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凤仪宫内,香篆缭绕,微风吹动珠帘,碧纱微荡。
江清婉正坐于床榻之上,手中绣着一方白锦绣帕,针线落处如水云轻描。
这时,殿外传来太监通传的声音:“太子殿下来请安了。”
她手下动作一顿,抬头望向殿门方向。
不多时,顾之羽跨步入内,步履沉重,依旧一身清贵的太子朝服,仪态端方,唯有眉目间带着一抹藏不住的沉郁。
“儿臣给母后请安。”
江清婉将绣帕放下,温声唤他:“怎么,早朝上出了事?”
顾之羽顿了顿,垂眸道:“未曾。
只是些旧议重提,劳母后担心了。”
“你从小到大最会压着话不说。”
江清婉望着他,语气柔缓却一针见血,“你心里只要藏着事,步伐便会沉重许多。”
顾之羽没有立即答话,只微微低下头,将袖下的指节轻轻握紧。
江清婉抬手,亲自替他理了理肩上的朝服褶痕,语气轻得仿佛叙家常:“母后听说……你父皇派你和沈御史一起去查案?”
顾之羽神色不变,却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嗯,儿臣这次来,是来和母后道别的,此行恐怕艰险万分,下次再见母后,怕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江清婉闻言轻轻蹙眉,语气微沉:“罢了,你毕竟也己经这么大了,是该出去历练历练。”
“母后不必过于忧心,儿臣自有分寸,况且……还有沈御史随行,他可不是一般人。”
顾之羽冷冷一笑,带着一丝克制下的锋利。
江清婉望着他,目光中有些好奇:“听羽儿的意思……你与沈御史有故交?”
顾之羽垂下眼睫,“算不上故交,只是在谢府有过一面之缘。”
“羽儿,”江清婉轻声道,“母后虽身在后宫,但也对前朝之事有所耳闻,听闻沈御史向来心思深沉,你与他同行……一定要分外小心,不要露出破绽。”
顾之羽终于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极低极哑:“儿臣明白。”
江清婉心疼地看着顾之羽,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叹息:“羽儿,是我们不好,让你从小就背负这些。”
“母后,这不怪你和父皇。”
顾之羽认真地说,“虽然有时候……儿臣确实会觉得有些累,但能得到父皇和母后如此偏爱,儿臣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心生怨怼?”
江清婉慈爱地摸了摸顾之羽的头,“能有你这样的孩子,是母后三生有幸。”
顾之羽回道:“能有父皇母后这样的父母,也是儿臣三生有幸。”
殿外春光正好,金风拂面,凤仪宫内,顾之羽轻轻伏在母后肩头,少有地得到了片刻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