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安被檀香呛醒时,雕花月洞窗正筛进碎金似的晨曦。
他试图撑起酸痛的臂膀,锁骨下龙纹犹如烙铁灼烧。
转头望去,许世康正从泼墨山水画下的矮榻上缓缓支起身子。
烛影摇曳间,许世康攥紧月白绸袖,指尖掐进掌心,"哥,这...这是何处?
"尾音打着颤没入青砖缝里。
"莫慌..."许世安喉间哽着桃木熏香,目光扫过雕花木窗外的星斗,"这间屋子摆设,不像我们见过的规制。
"吱呀一声,木门枢转出沉香。
靛蓝襕衫的中年男子提着羊角灯,见二人拥衾而坐,眼尾笑纹倏然舒展:"苍天有眼!
二位公子昏睡三日,可算..."话音戛然而止,铜灯台当啷坠地。
兄弟俩十指相扣的指节泛起青白,许世安喉结滚动:"请教先生,此处地界...""祖宗显灵啊!
"穿粗布短打的老汉撞开木门,腰间桃木腰牌叮当作响,"此乃望京县丰平乡桃源村!
"他蒲扇般的手掌比划着,"三日前卯时三刻老汉正在桃园劳作,二位裹着不凡衣着轰然坠地——"粗糙指腹戳向窗外,"砸出的深坑如此恐怖,"忽然凑近低语,浑浊眼底跳动着烛火,"这等仙家手段,莫非...莫非是蟠桃宴上偷溜下来的神仙?
""哥。
"许世康指尖痉挛般抽搐,青白指节叩在窗棂上。
漫山桃花夭夭灼若烟霞,映得他瞳孔都在战栗,"这鬼天气...现在投诉气象站还管用么?
他娘的分明是焚天霞帔的三月阳春!
"碎琼乱玉随风卷入窗隙,许世安玄色衣袂猎猎翻飞。
兄弟俩在纷扬花瓣中对视,彼此眼底倒映着同样的惊涛骇浪。
许世安喉结滚动,抱拳时腕间筋骨如绷紧的弓弦:"承蒙恩公再造之恩,敢问尊姓台甫?
"中年汉子眼角细纹舒展如秋菊,枯竹般的手指捻动灰白长须:"某姓李,草字大仁,不才添为此地里长。
敢问二位公子高姓尊名,仙乡何处?
"许世安喉结微动,广袖下的手指掐紧掌心,急中生智迎着灰袍老者审视的目光拱手作揖:"我乃许世安,表字一平。
他乃许世康,表字一健。
"话音稍顿,忽又垂眸哽咽:"我们自幼被云游云游僧人收留,师尊半年前己圆寂......独留我二人留守人间。
"他强压下喉间颤音——断不能叫人瞧出我们是穿越而来的异界人士。
李大仁目光如犁,细细耕过二人眉宇,"适才见二位公子驭风而降,纵是天机阁耆老亦无此等通天手段。
既是有缘谪落尘寰,何妨暂居寒舍将息贵体?
"檐角铜铃叮当,掩去他喉间暗涌的算盘声——这般龙章凤姿,断非大奸大恶之徒。
若能说动他们点拨村童三招两式,待稚子们投军应徭,或可凭此挣个校尉衔,最不济亦能护得周全。
总强过在阡陌间消磨骨血,让黄土锈了少年锋芒。
许世安与许世康西目交接,眉峰微挑间流转着相似的困惑,末了兄长抱拳施礼,玄色箭袖随动作泛起波纹:"承蒙李里长相邀,我兄弟二人却之不恭,此番叨扰必当铭记。
"李大仁慌忙回礼,粗布麻衣簌簌作响,脊背不自觉地挺首:"仙长折煞小人了!
寒舍能承仙踪,当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暮色中青砖灶台燃起火光,粗陶碗盏碰撞声里,三五个荆钗布裙的妇人穿梭忙碌。
许氏兄弟随里长踏入厢房时,雕花木格窗正漏进最后一缕残阳,将夯土墙面映得金红交错。
两人腹鸣如鼓,却仍不忘以余光丈量着屋梁上悬着的蛛网尘丝。
八仙桌上翡翠般的时蔬环列,琥珀色的山菌羹腾着云雾,新蒸的粟米饭粒粒莹润如珠。
竹箸悬在半空的须臾,许世安忽觉口中珍馐失了滋味——里长絮絮叨叨的乡谈里,分明藏着织锦般绵密的前朝旧事。
李大仁确是个舌绽莲花之人,竹筷敲着粗瓷碗沿,将桃源村的春种秋收、望京县的市井百态娓娓道来,仿佛在青石桌上徐徐展开一幅水墨长卷。
许氏兄弟屏息凝听,间或探身追问几句,檐下渐斜的日影里,陌生时代的轮廓竟在问答间显了形迹。
残月斜挂东厢时,李大仁擎着油灯引二人穿过回廊。
许世安和衣躺在雕花榻上,听着更漏声声,忽觉身下锦衾似浪,与胞弟西目相对的刹那,烛影摇曳中俱是了然——谁也没说破这辗转反侧的滋味,可胸腔里分明翻涌着惊涛骇浪。
"哥",许世康攥紧被角,气音里绷着弦,"你说这黄粱..."话尾生生断在齿间,仿佛怕惊碎了什么。
许世安指尖重重按在掌心,木槿纹的帐幔在夜风里轻颤:"你摸这床栏的疤节,闻这新焙的艾草香。
方才李里长袖口沾的灶灰..."他喉结滚了滚,尾音沉进梆子声里,"怕是闯进了连星图都陌生的天地。
"许世康倚着斑驳的廊柱长叹一声,青衫袖口在晚风中簌簌颤动,"我们还有回去的一天么?
案头那篇《论中世纪化学变革》的策论才写到半阙,你更可惜——"他转头望着同伴,"升迁文书的墨迹都还未干,就被那一道惊雷掳到这未知年间。
"指尖忽然攥紧窗棂,"那日雷火贯顶时,我分明瞧见你襟口处的胎记泛着鎏金般的光芒,云纹盘绕间似有暗纹流转......这胎记,莫不是藏着什么天地玄机?
"许世安指尖凌空轻划,在许世康额间叩出清越脆响,"慌什么?
你我可是自带天地共鸣的BGM和神光护体特效的穿越者!
连雷都劈不动我们,这排面说是天命之子也不为过吧?
"他挤眉弄眼地揽住弟弟,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先给这方天地演一出日月合璧山河动的绝响,待挣够功德金光,激活GPS找到归家信号。
至于胸口这玩意,许妈领养我时这‘防伪标识’就在线了,三岁前的记忆嘛..."许世安故意拖长音调打了个响指,"就像被管理员清了缓存。
"许世康指节抵住眉心,喉咙里滚出闷笑:"你瞧这GPS,倒成了现成的笑话。
"他举起两台焦黑的手机,触屏裂成蛛网,后盖焦黑翘起,"雷公倒是手下留情,偏拿咱们的宝贝开刀。
眼下这铁疙瘩就是扔进熔炉,怕是连个叮当响都听不见——估计老板娘烙饼的鏊子都比它们值钱呐!
"许世安被这夸张的颤音逗得呛咳,指缝间漏出的笑声撞在斑驳墙面上,惊得窗棂间的夕照都晃了晃。
许世安拎起那台屏幕蛛网般碎裂、机身扭曲变形的手机,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边缘翘起的金属框,晶屑簌簌坠落。
他忽地扬眉展颜"指不定哪个NPC藏着虫洞生成器呢?
咱们可是自带主角光环的异世旅人!
"尾音未落,自己先绷不住笑弯了腰,许世康早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拳头把青石地面捶得咚咚作响。
兄弟俩的谈话声渐渐低缓下来,烛火摇曳的光影中两人的眼皮开始打架。
他们默契地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吹灭蜡烛,蜡脂清香的余烬中,两个身影蜷缩在木床上——此刻没有什么比沉睡更能积蓄探索未知的勇气。
混沌未明的天光从岩缝渗进来,温柔笼罩着这对异世旅人,而他们交叠的呼吸声,正悄然叩响崭新世界的门扉。